突如其來的聲音及時拉回了她逐漸偏移的思緒,她忙不疊退開,給明澹讓路。洗手台上有三個水龍頭,其中兩個都是正常高度,最左邊一個設計成了兒童與殘障人士方便使用的高度,明澹就在低矮的水龍頭前打上了洗手液泡沫,垂着頭,認真搓洗雙手。
她在後面看着女孩介于兒童和成年人之間的身影,見縫插針問道:“您等下回大廳要吃點東西麼?我看您下午到現在還沒吃過什麼。”
“回哪個大廳?”女孩不緊不慢開口。“我有跟你說過,要回剛才那個大廳麼。”
“沒有說過。”她忽然有些拿不準明澹的想法。“那您接下來想去哪兒?要打電話叫司機嗎?”
“難得來一次,幹嘛這麼急着回去。”洗好手,明澹直接略過旁邊的公用紙筒,從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小包紙巾,抽出一張擦了擦手,再揉成一團扔進洗手台下面的垃圾箱。孫宇林腦海裡這時倏地閃過一個念頭,向女孩走近了兩步,“明澹小姐,今天正好到了農曆十五,天上的月亮特别亮,不如讓我為您找一個适合觀賞夜景的地方吃晚飯吧。”
明澹似乎有些意外,“今天是農曆十五?”
“是的,農曆六月十五。”
“六月十五……快到七月了。”她沉默片刻,身子轉向保姆。“這酒店你知道有哪些餐廳?”
“一樓就有餐廳,明澹小姐。”
“除了一樓呢。”
“大概五六樓也有。”
“再高一點的。”
孫宇林佯裝苦惱地思索了一陣子,小心翼翼道:“似乎頂層也有餐廳,午休的時候聽周阿姨提起過,好像是那種空中餐廳。”
“就去那裡。”
明澹斬釘截鐵說。
-
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華歸酒店頂層的空中餐廳便以其豐富絕佳的菜肴,優質細心的服務,俯瞰半個城市風光的高度,一躍成為栗海市許多本地人心目中的三星米其林餐廳。
很多愛好美食、注重儀式感的栗海人即使沒有住店需求,每逢過年過節,都會攜上全家老小來到空中餐廳享受一頓浪漫而美味的大餐。他們不是不在乎這間餐廳的消費相對平價餐館而言更加昂貴,但是隻要物有所值,菜肴和服務乃至餐廳的環境讓他們心滿意足,花出去的那點錢也沒什麼大不了。
盡管如此,二十年一晃而過,來空中餐廳消費的客人始終沒有多大變化,不比從前多一點,也沒有少到哪去,同一批人從風華正茂光顧到老态初顯,再帶着他們正當年輕的後代繼續光臨此地。
該怎麼說呢,孫宇林在給明澹倒水的間隙想了想,四千多年前設立的世襲制仍然在這片古老的神州大地上以更隐秘的形式綿延不絕。
“行了,你也坐下來。”玻璃杯注滿涼開水後,明澹對身旁的保姆發出一聲指令。她答了一句好,輕輕拉開桌對面的餐椅坐下。
晚餐已經點好了,全是加拿大菜,空中餐廳的菜品多種多樣,或許随機報出南美洲或非洲北部某個地方的名字,服務生都能拿出厚厚一摞菜單讓客人慢慢挑選。
餐廳的天花闆懸挂着彎月形狀的頂燈,桌布上的高腳杯、圓盤、銀制餐刀一同閃爍着點點星光,有音樂家彈奏舒緩悠揚的鋼琴曲。大家輕言細語交流,美食的香味淡淡飄散,恰到好處的浪漫氣氛漸漸擴散開來,覆蓋着整間餐廳。
明澹始終安安靜靜。從上來的時候她就有了一點奇怪的變化。孫宇林起先以為她是累了不想說話,然而仔細一看,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疲倦,隻是浮現出一抹隐約的感傷,某種經過歲月沉澱卻曆久彌新的懷念之情。農曆十五的月亮格外光明,形态又是如此飽滿,不經意間便勾起人們對往事故人的思念。
孫宇林擡頭望向天上皎潔的圓月,内心霍然感到久違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