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已至尾聲,大家都喝得很痛快。和這些母親生前熟悉的朋友很聊得來,季辭興緻很高,略略放縱了一些,以至于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喝過量了。
但她還是清醒的,頭腦清楚,行動自如,比起其他姐姐阿姨來說狀态好很多。官曉燕去洗手間吐了兩次,現在清醒多了,她去結賬,讓季辭送一下其他醉得比較厲害的姐姐阿姨們。她們大部分提前安排了人接,季辭把她們一一送去停車場,确認對得上接送的車輛和人,能安全到家才放她們離開。
她最後陪一個叫田舒婷的三十來歲的阿姨去叫車。田舒婷開網店,專賣母嬰用品。她酒量還不錯,思維是清楚的,但是沒辦法好好走路,需要季辭扶着。季辭本來叫她婷姐,田舒婷讓她還是叫婷姨,因為她是對季穎以姐姐相稱的。
走出館子,田舒婷對季辭說:“你雖然年紀小些,做事卻像個大姐頭,很像你媽媽。”她感慨道:“我以前出過事,被那種專業打假的訛錢,是你媽媽幫了我的大忙。從那時候起就覺得,不管多大的事,隻要你媽媽在,我們心裡就穩,就沒有她解決不了的問題。”
把田舒婷送上的士車,季辭拍下車牌号。田舒婷在車裡看到,又喊:“師傅等一下!”她把車窗搖下來,拉住季辭,讓她把頭低下來聽她說:“我有個妹妹在峽江市到上海的航班上當空姐,她說你媽媽這幾年每個月都要飛一趟上海,今年甚至每個星期都飛一趟。你可以查一查她去上海是做什麼的。”
季辭用力抓住田舒婷的手,感激說:“謝謝婷姨!”
田舒婷說:“别的什麼都不要來問我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季辭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道:“婷姨放心,我這個人喝了酒忘性大,睡一覺起來什麼都不記得。”
田舒婷搖上車窗,的士尾燈由紅變白,彙入街道上絡繹不絕的車流。
季辭把田舒婷話語中的關鍵詞在手機記事本上記錄下來,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母親的秘密很多,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人心底的角落裡。而這座小城裡的每一個人,都很擅長保守秘密。這也許是每一個人的生存之道。
她回到活魚館,去跟官曉燕道别。官曉燕是個情感特别豐富的人,之前不光抱着她哭,聽到其他人講到悲慘的事情,她也會抹眼淚。看到季辭回來,她又抱着她哭了一會,最後跟她說:“以後我們聚會,你能來一定要來,有什麼難處,也找我們一起商量!”季辭說好,官曉燕的男朋友來接她,她又依依不舍地拉住季辭的手,說:“記住阿姨說的話啊,能走就走吧!走得遠遠兒的,過得開開心心的!”
官曉燕走後,季辭檢查包廂裡還有沒有遺留的物品。她拿着自己的包,對着小鏡子發現自己的妝剛才被抱着她哭的官曉燕蹭花了一塊,就去洗手間補妝。
活魚館的洗手間有人勤便打掃,很幹淨。男女廁分開,但洗手池在外面的公共空間,男女混用。
季辭補完妝,把化妝用品收起來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葉希木走了過來。
她沒有和他打招呼,因為她想起剛才葉成林的那個眼神——對她充滿警惕,甚至排斥。
不奇怪,她見過很多了。
準備走,卻聽見葉希木叫她的名字,“季辭,我有事情跟你說。”
“不急的話下次再說吧。”季辭把手伸向水龍頭,細細洗手。
“急。”葉希木說,他看了看洗手池附近沒有其他的人,問季辭道:“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說服徐曉斌放過我爸的嗎?”
季辭道:“你爸不相信,所以你來問我要證據?”
葉希木道:“我還沒有跟他說。”
“那就别說了,說了他也不會相信。”季辭說,“你爸爸很讨厭我。”她發現幾縷頭發纏在了她耳墜的細小銀鍊上,對着鏡子把頭發解下來。
葉希木沒想到季辭這麼敏銳,隻是剛才看了一眼,就能判斷出父親對她的态度。他不由得向季辭走近一步,想要同她解釋,然而季辭立即讓開,退到了旁邊那個洗手池。
“别過來。”她冷漠地說,頭發解不開,幹脆把耳墜取了下來,“免得你爸爸以為我在勾引他的寶貝兒子。”
葉希木明白季辭因為父親和他疏遠,他覺得很難過,說:“我晚上回去會跟我爸爸解釋清楚。”
季辭專注地分離頭發和耳釘。
“但我問你這個問題,不是因為我爸爸。”葉希木說,“是可能跟你,還有我,都有關系。”
季辭從鏡子裡審視葉希木,他看上去的确着急,而且十分認真。
她想了想葉希木在徐靖這個事情上做出的判斷,回答他的問題說:
“我說如果想讓我不追究徐瑤的事,我有一個條件,放過葉——”她改口,“放過你爸爸。”
“原來是這樣。”葉希木沉思着,“那看來徐曉斌應該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我給他發信息的手機号,肯定是你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