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走到季宗萍跟前,兩人突然雙雙覺得一腳踏空,一左一右歪倒着向下墜去!
噗噗!噗噗!
兩人發出慘叫。
灰土和黴氣蓬起來,一時間迷了季宗萍的眼。
兩個男人依然在呻吟,甚至開始嚎哭。
季宗萍揉了一下眼睛,塵土降沉。
是一個兩米見方的深坑,坑深大約三米,是江城這邊農村常見的貯藏紅薯的地窖大小。
隻是坑裡沒有紅薯,坑底插着削得溜尖的竹子。竹子露出地面大約30到60公分不等,足以紮穿一個成年人的身體。
這些竹子很新鮮,是季宗萍采集的今年春天新生長出來的竹子。女兒季穎死去的時候,春竹已經生長得很好很好了。
季宗萍在坑邊蹲下來,望着這些竹尖,削得很漂亮,染上血之後更有一種詭異妖豔的美,竹尖上挂着男人的血肉,甚至還有内髒的某些部分,代表着肮髒的、可憎的生命。
何獾子站得靠邊一些,掉下去的時候也隻被紮中了半邊身體,他掙紮把上半身從竹尖中拔了出來,劇烈的疼痛讓他發出吼叫,甚至開始抽搐、嘔吐,他看到關二憨子也試圖從趴着的狀态爬起來,顫抖着叫道:“你别動!别動!竹子上有倒刺!”
關二憨子掉得很正,整個胸部和腹部都被紮透了,他還看不到自己的身體,隻知道非常的疼,撕心裂肺的疼。竹尖紮透了他的肺,血泡不停地從他嘴巴和鼻子裡冒出來。他哭了,“哥,救救我!”
鮮血不停地從身體的孔洞裡湧出來,根本止不住,恐懼甚至讓何獾子感受不到那麼強烈的疼痛,他知道自己的肝髒和脾髒都被紮得稀爛,立即去醫院是他唯一的一線生機。一根竹尖正穿過他的大腿,他狠狠一拔,把整個竹尖從泥土裡帶了出來。他痛得狂叫。
“季宗萍!季奶奶!救救我!救救我!”何獾子用盡全身的力量喊叫,他向季宗萍道歉,說自己從今天開始就是她的孫子,是她的牛馬,他願意為她做一切事情,甚至願意去殺了徐曉斌,殺了陳保江,殺了所有想賣掉這塊地的龍灣的人。
但是坑上的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何獾子忍痛擡頭,夏日毒辣的日頭已經移到大地的正上方,直直地射進陷坑,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他顫抖着用手遮住眼睛上方,蓦地看到季宗萍雙手撐着坑沿,伏在坑邊看着他們。她的表情很可怖,十殿閻羅大略不過如此。
季宗萍說:“你們該死。”
“殺了我你也得坐牢!”何獾子的聲音痛得發抖,但他想盡一切辦法試圖說服季宗萍,“以後别人都曉得季辭的家婆是個殺人犯!她以後做不了人!”
季宗萍冷漠地說:“沒有人會知道我殺了人。”
她坐回棚屋,不再盯着這兩個人。她已經看清了他們的傷勢,關二憨子一個小時内會死,何獾子三小時内會死,她隻需要等待。
兩個男人在撕心裂肺地喊叫,先是喊救命,然後是懇求,再然後是辱罵,季宗萍無動于衷。
人都是這樣的。關何二人如此,季辭的生父也是如此。
無論他們之前多麼蠻橫無理,多麼的無法無天,最後也隻是一個害怕到叫媽媽的、脆弱而可恥的小孩。
這些人總是錯誤地判斷自己的力量,肆意地欺淩比他們弱小的人。
那他們就該死。
雲峰山很大,也很安靜。困獸垂死掙紮的嘶吼聲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甚至經不起崖邊樹上打盹的鳥雀。
季宗萍一下一下地剪着農膜,剪出幾片兩米多長的膜布。她感到有一些饑餓,就從随身帶的布兜裡摸出她炕好的小土豆來吃。她帶了一整天的量,但她決定現在全都吃下去,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消耗她大量體力。
午後一直到兩三點都是最熱的時候,她選擇在棚屋裡午休。陷坑中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不再讓她感到吵鬧。
太陽向西邊斜去的時候,她起來,到陷坑邊上探望她的兩個獵物。她用一根削尖的長竹竿,探下去,刺穿何獾子的喉嚨,何獾子一動不動。同樣刺穿關二憨子的喉嚨,他死得更透。她把沾了血的尖端削斷,丢入坑中。
季宗萍把一根繩子系在樹上,戴上一雙勞保手套,自己順着繩子下坑。她的動作緩慢,但很熟練。她确認兩個人的身體已經冰涼,把繩子捆在關二憨子身上,她又爬了上去。
在坑邊,她把關二憨子的屍體拉了出來,放在鋪展開來的塑料農膜上。用農膜将整個人包裹嚴實,上下用繩索捆紮整齊,就像一個巨大的粽子。然後對何獾子如法炮制。
随後把兩個人粽子從懸崖上推下去,讓他們掉進懸崖下的溪流,就像她以前處理大包的茶葉一樣。前兩天剛下了接連數日的暴雨,溪流的水充沛而湍急,足夠将被塑料農膜包裹的屍體向下帶去,一直沖進百丈潭。
她發現處理兩個成年男人的屍體的确很累,而且她的體力也遠遠不如二十多年之前。
好在她的時間很充裕。她很平靜地、緩慢地處理一切事情。
在坑底将所有染血的竹尖收集到一堆,和之前的陷坑蓋子一起燒成灰燼。
坑壁染血的泥土全都鏟下來。
用前些天新翻出來的泥土厚厚填埋陷坑底部。
鋪上農膜防水。
把棚屋裡的草墊丢下去,鋪展開。
從旁邊的苕坑裡運出幾闆車苕,倒進陷坑裡,把陷坑恢複成苕坑的樣子。
蓋上原本的苕坑蓋子。
覆蓋上農膜防水。
仔細檢查有無遺漏未處理的痕迹和物品。
做完這些,已經接近七點,夜幕正在降臨。
季宗萍已經感到筋疲力竭,渾身被汗水濕透。心髒跳得奇快,她知道她應該休息。
但是不行,事情還沒有完成。
她坐下來簡單休息了半個小時,把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勞保手套脫下來,焚燒,然後換上之前放在棚屋裡的替換衣服。
這時候她接到了季辭的電話,告訴她今晚可能要晚點回來。
季宗萍感到幸運,因為她需要比她之前估計的更多的時間。
她于是對季辭說,今晚要下大雨,你就在城裡住在江都風華,明早再回。
打完電話後她感覺稍微好了一點,于是提着一捆繩子,慢慢地走下山去。
來到百丈潭邊,她看到了因為足夠大而卡在出水口處的兩個人粽子。
百丈潭邊有她用來勾茶葉包的長鈎竹竿,她把人粽子鈎了過來。在水裡要輕松很多。
她對百丈潭極為熟悉,知道潭中間奇深無比,深到發黑。發黑的深處距離有一處潭邊特别近,她把兩個人粽子一直鈎到了那個地方,從繩索固定在岸邊。
她從洄龍廟殘破的遺迹中搬來了兩塊大石頭。搬運這兩塊石頭消耗了她最後僅剩的體力。她知道自己的骨頭已經很脆,所以萬分小心,因為她決不能功虧一篑。
石頭搬過來後她又坐着休息了将近一個小時,才沒有喘了,但雙臂依然顫抖不止,十指軟弱無力。
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極限,但是事情也隻差最後一步。
她用顫抖不止的手指把石頭和綁在人粽子上的繩索捆在一起。這些繩子都是塑料繩,可以保證在泡水中長期不朽壞,但是處理起來也格外吃力。
她又花了半個小時。
最後,她站起身,奮力把兩塊石頭推進潭水。
石頭下沉,浮在表面的人粽子在水面上晃了一晃,随即被拽入水下,一直下沉、下沉。
這一天是陰曆六月十七,月亮很大、很圓,也很亮,周圍長着模糊不清的絮毛。季宗萍清楚地看到白色的農膜漸漸消失在漆黑的潭水裡。
沒有人知道百丈潭到底有多深。
百丈潭的水面重又恢複平靜。白月,黑潭,靜谧的雲峰山。季宗萍慢慢地笑起來。她感到輕松,但身體也輕飄飄的。
她搖搖晃晃地向石頭人走去,越走越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越走越覺得飄忽。看着月色下歪倒在雜草和碎磚之中的石頭人,她感覺靈魂在旋轉、盤旋、向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