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凜從袋子裡撈了罐可樂遞給他,同時手上拿着的這罐,單手拎着,途中指節屈起,随意抵住了,食指往後勾開拉環。
可樂放在冰箱裡冰過,鋁罐上冒着一串霧泠泠的水汽,往下淌。一口灌進喉嚨裡的冰汽水,涼得透徹。
謝凜微仰着脖子,下颌線條清晰淩厲,喉間扯出的線條利落,他灌了幾口,喝了将近大半。
“睡過頭了。”謝凜說。
張珣:“那也不至于這麼晚啊。”
頓了頓,他反應過來:“你不會又是從你租的房子那邊過來的吧?”
那邊離學校近,可離這裡的商業街卻遠。
謝凜:“快開學,是要過去收拾一下。”
謝凜不說張珣也能猜出來:“薛硯又去你家了?”
聊天聊得好好的,突然竄出個人名,還是個謝凜不太想聽見的人名,他面無表情地轉着可樂罐,看得出心情不太美妙。
作為好友,張珣抱不平:“我靠,真是孤兒相,他自己又不是沒家,天天跑到你家去蹭算幾個意思?”
“真的。”張珣咂舌,“我真的從沒見過哪個男的賤到他這種程度。”
謝凜皺眉,“嘴上積點德。”
張珣:“行行行,就你行善積德,大少爺。”
有作業抄,謝凜現在就如同他的再生父母,馬屁拍得順順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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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凜跟薛硯的糾葛,還得從多年前說起。
謝凜家在鎮上開了個建築廠,薛硯爸爸是廠地上的工人,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受傷,命保住了,卻落得個終身殘疾,下半輩子隻能在輪椅上度過。
那段時間薛家人沒少跑到廠門口去撒潑打滾哭窮賣慘,一番糾纏下來,也拿到不少賠償金。
當時謝凜還在念小學,放學回家總是看見院門口被一群人拉着布條舉着小旗,圍得水洩不通,爸爸愁眉不展的樣子,謝家工廠差點面臨倒閉的風險。
薛硯爸爸因為身體殘廢一蹶不振,自己推着輪椅到公路上去叫貨車給撞死了。薛家爺爺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薛硯媽媽後來拿着錢改嫁到外地去了。
現在薛硯隻剩下他爺爺了,薛爺爺身體還不好,隔三岔五總往醫院跑。
謝家人于心不忍,可憐這孩子,特别是高中以後,擔心薛硯學習壓力大,還要為家裡的事情操心,就讓薛硯搬過來住,好有個安心學習的環境。
在這之前,也沒少給過薛硯生活上的幫助。
謝父因着那層虧欠、愧疚感和所謂的公正,有時候對待兩個孩子難免會厚此薄彼,太過補償薛硯。
不知道的,還以為薛硯才是謝家親兒子。
謝凜剛開始還覺得沒什麼。畢竟薛硯家裡的不幸,的确是他們家造成的。
現在有困難就幫助,也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應該的。
可是後來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薛硯成績忽上忽下,經常帶一身的傷回來,分走謝父謝母過多的關注。
相反,謝父對謝凜一直是要求嚴苛,想要得到誇贊,就必須要取得好成績,這樣,才能讓忙碌的謝父看見他。
這是謝凜從小學以來,就開始體悟到的道理。大概也是從那時起,從薛硯開始走進他的生活起,他的童年乃至少年時代,都一直被籠罩在一塊名為薛硯的烏雲的陰影之下。
實際上,有些東西,是不能分享的。
直到偶然的一次,謝凜撞見薛硯在昏暗的房間裡,手上握着一塊刀片,在劃傷自己的手腕。
細密的血珠滲出來,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
-他在自殘。
這是謝凜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想法。
察覺到被人發現,薛硯開了燈,站起來,臉上的笑容略顯猙獰:“你去跟他們講啊,你去說啊!”
“告訴他們我做的事,說我有病,把我趕出去,你就不用這麼可憐巴巴的了!”
謝凜永遠也忘不了那時薛硯看向他的眼神,有憤怒,有不甘,更多的是仇恨……總之很複雜,陰郁得像是梅雨季節,角落裡久不見天日的潮濕青苔。
他開始明白,薛硯是用自殘,來博取同情。因為太過渴望親情,所以要搶奪他家人的關愛。
這個人,慣會裝可憐。
謝凜忽然感到很平靜。
他這個行為,其實也很幼稚。
謝凜厭倦了那些盎盂相敲的争吵,于是說:“我為什麼要跟他們講?既然你這麼苦心經營,那就讓給你好了。”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他這個不屑的态度,卻更激起薛硯的憤怒。那次兩個人差點打起來。
之後,謝凜申請住宿,再到後來的在學校附近租房子。總之能跟薛硯少碰見就少碰見。
減少暴力流血事件的發生,對兩個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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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我就是氣。”張珣說得義憤填膺咬牙切齒,好像這件事情的當事人是他一樣,抄作業時筆尖快要在紙上戳出洞來,“你說他一男的,至于嗎,這是看了多少甄嬛傳宮鬥劇啊,心理變态吧,要是換了我,總感覺被什麼陰暗的東西給纏上,哎,心裡總歸是不得勁兒,你說薛硯這家夥到底是……”
謝凜在打遊戲,一言不發,實在是被張珣吵到了,忽然提醒他:“明天就開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