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殿下,傅兒風寒未愈,恐怕會過人病氣,倘若殿下不介意,那便由奴婢去送罷。”康姜謙卑有禮的說道。
邊院的槐樹浮香,茂盛的枝桠撐得比那排廂房還要高。
幼瑛看着她們往薛泠的偏房去,便收斂視線,從桶裡舀出一些水,清洗指腹上的口脂,卻怎麼也洗不幹淨,黏膩的黏在手上。
天上無雲,空中無風。
幼瑛不在意手上如何,獨自回去廂房,找來紙張和炭筆,坐在書案後畫着今日所見的莫高坊巷。
她曾和老師考察絲綢之路時來過這兒,這裡綠洲少、水源稀,且常年遇旱災和蝗災,早已經被風沙淹沒的連斷壁殘垣都不剩,借着沙州郡的名氣,憑着文獻中的隻言片語流傳後世。
這是難得的好機會。
在距離莫高以南的二十多公裡外,還有一座鑿了上百座洞窟的沙梁子。
黑亮的地磚上隻餘槐影浮動,幼瑛不知不覺伏在案上睡着,再醒來的時候日上中天,聽見幾下輕重有序的叩門聲。
“郡主可需要用午飯。”
謝臨恩?
幼瑛從紅褐坐褥上起身,動了動腿差點摔倒。
腿麻,腿真麻。
她彎下身子去揉捏膝蓋:“稍等一會兒。”
謝臨恩隔着門應聲。
幼瑛緩解了腿部的酸麻後,才過去給他解開門闩,打開門。
他穿着身青色襕衫,端着一方描漆承盤安靜守在外邊兒,見到她後便低身行禮,看上去神色平順:“奴婢伺候郡主用餐吧。”
幼瑛想了想,側過身子,讓他先進來,自己一直站在門邊,也不關門:“我自己吃便好,往後我會自己過去中堂用飯,不用再勞煩你送過來。”
謝臨恩将承盤放在桌上,一一放着菜肴:“郡主昨日救治了雀歌,奴婢未能報答,反而傷了郡主,郡主如何消氣都好。”
幼瑛敞開着雙扇門,照得屋裡敞亮。
“本就是…我傷的雀歌,我說過要彌補你們,昨日的事便忘了吧,”她的語氣微停,看着謝臨恩的身影,“你能借我些錢嗎?”
是買中藥的錢。
她說這話時有些不好意思,她從來沒有向人借過債,但李廬月身無分文,她也不知該向哪個親近的人借。
謝臨恩放好菜肴,聞言後眼色稍深:“錢兩都放在了櫃笥裡,郡主需要多少,便取多少,無需告知奴婢。”
幼瑛從袖袋裡拿出一張紙條,她一面拆開來,一面過去遞給謝臨恩:“一斤兒茶要五十文,冰片要一百文,血竭要七百五十文,還有荊芥、防風、桑白皮,攏共一千九百文,都是我買藥材所花,我讓藥童寫清了價錢。”她認真解釋道。
槐樹的影子透過蒼白的窗紙,忽明忽暗的映在謝臨恩的身上,謝臨恩接過紙條,似乎看了一眼,又耐心折好:“郡主有心了,奴婢知曉了。”
幼瑛又折回書案後,用炭筆在幹燥的紙張上沙沙寫字:“我看這邊有許多瓷窯,我會燒瓷,我燒得青瓷很好,還會燒青花和許多,所以這些錢我定會還給你的,還有…”她算了算生活費,“我再借個二兩,成嗎?”
她停筆擡眼,看向立在銀紅色軟煙羅屏風旁的謝臨恩,聲音說到最後小了下去。
謝臨恩還是笑着的,“好。”
他擡唇應了一聲,随後不緊不慢的問:“奴婢昨日給郡主摺疊衣物時,有在衣箱裡瞧見郡主收拾好的包袱,郡主是準備去何處嗎?”
包袱?
幼瑛疑惑,暗暗想了想,記憶裡沒有啊。
李廬月要走嗎?
“我沒有要去何處。”她撓了撓耳朵,簡短的回。
謝臨恩端相着她,繼而張唇:“包袱裡的衣物料子細,既然郡主不去何處,那讓奴婢整理好罷,以免到時傷着。”
“不用,我自己理便好。”幼瑛趕忙道。
謝臨恩聞聲,沒有再說什麼。
他移步過去炕桌,拿起昨日的藥臼,過去幼瑛的身旁跪坐:“奴婢的身體不值惜,郡主如何罰奴婢,都是奴婢該受的,不用為此擔憂。若不嫌棄,奴婢為你敷藥,可好?”
暑氣透過半開的窗牖一陣一陣湧進來,謝臨恩看上去卻捎着幾分冷清,目光落在案上幼瑛繪着的地形圖上時,又面色不改的擡起,安靜的看着她頸上的劃傷。
幼瑛察覺到他的視線,左思右想,硬着頭皮在借條末尾署下了李廬月的名字。
“我也是有錯在先,我自己敷便好。”
她将借條移到謝臨恩的眼前,故作的一本正經:“你也知曉,我以往作惡多端,幸而我昨日做了一個夢,夢中佛陀令我忽如睡醒、豁然開悟。”
“我要以和待人。不論是薛泠,還是何人,亦或是你,從前的李廬月都欠下良多,佛陀令我報還完恩怨,再談生死,所以我暫且不能安去,那個李廬月還欠着許多怨仇。”
“佛陀還說,年長者尊、年幼者護。你的歲數年長我許多,你不用再跪我,年長跪幼,會折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