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散去。
月光照亮她可怖的模樣——她的眼底泛着黑氣，瞳孔漫上了似有若無的赤色。
脖頸攀上了鬼爪般的青黑紋路，呼吸之間已蔓延她的半張臉。
她怎麼能容忍自己變成幽冥那樣的怪物呢？
隻要把體内聚集的魔氣徹底消除，幽冥就無法再為非作歹……
——五百年……沒有幽冥劍的五百年……
——隻要等到她……
——足夠了……足夠了……
童天驕咬緊牙關，顫抖着握住天蛟，狠狠刺向心口，劍尖卻在觸及皮膚時生生頓住。
“天蛟……”她氣若遊絲道，“乖……”
“趁着我還能控制我自己……”
“這是……我最後的心願……”童天驕的呼吸像是若有若無的微風，“求你了……”
天蛟劍顫如哀鴻，良久，陡然藍光大盛，射出一道利芒沒入她的眉心。
終于，童天驕松了手。
神劍墜落，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那劍身黯然褪去輝煌，枯萎凋零。
童天驕仰面靜靜望着夜空，黑氣從周身的傷口噴湧而出，于月華之下消散如煙。
那些她肌膚上青黑的魔紋寂然消隐。
視野徹底黑沉前，她依稀看見一條金色巨龍于空中朝自己俯沖而來。
那是龍騰撕開夜幕的身影。
“天驕——！”
此生所聞最後的聲音，是愛人的呼喚。
倒也不算太壞。
——
挂在天際的銀河如綢緞般流淌着絢爛的光華。
月光摻揉在浪尖織就的白紗裡，輕輕撫過船身。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有一條小舟穩穩漂浮。
春花和童天驕并肩而坐，頭靠着頭欣賞天蛟劍裡璀璨的星星。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呀……”春花癟了癟嘴，聽着語氣像是要哭出來，“那得多疼啊……”
都被幽冥捅對穿了……還吸了那麼多魔氣……
春花皺着鼻子，伸手環抱住童天驕，心疼感慨道：“你可真勇敢……”
“我很勇敢嗎？”童天驕輕笑道，“或許吧。”
她擡起胳膊回抱春花：“那你呢？你不覺得自己也很勇敢嗎？”
“我啊？”春花愣了愣，旋即理所當然道，“我當然很勇敢咯～”
“不過……勇敢歸勇敢……”她嘟嘟囔囔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才不想那樣嘞……”
“你以為我就想啊？”童天驕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的額頭。
春花憨笑兩聲，把頭靠在她的肩膀。
“早知道那麼痛……我大概就不會那麼幹脆把魔氣吸到自己身上了……”
“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死，我還是很後怕的。”
“現在知道後悔了?”童天驕挑眉。
“有點，嘿嘿……”春花打着哈哈。
童天驕嗤笑一聲，不置可否。
“你比我厲害。”
良久，童天驕開口道。
“什麼啊？”春花疑惑。
“你的身體，扛過了幽冥魔氣的煉化。”童天驕有些羨慕地側首望向春花，“若是當年我也和你一樣，試着用魔氣淬煉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就能和龍大哥在一起久一些了。”
“我那是趕鴨子上架，你倒是想，恐怕也沒機會吧。”春花嘀咕道。
“也是……”童天驕點了點頭，長歎一聲道，“要不怎麼說你是那童尹仲的女兒呢。”
春花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體魄強悍，大概是有遺傳的?”童天驕上下掃了一遍春花道，“你的身體，應該和尹仲一樣，比尋常人更能契合幽冥劍的魔氣。”
“不過……”她眯了眯眼，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她，“你應該是不确定這一點……”
“呃……呵呵……”春花幹巴巴笑了笑，抓了抓後腦勺，“那個……有猜想過一點點嘛……”
她的額頭迎面就遭遇童天驕的暴栗襲擊。
“痛痛痛……”春花皺眉道。
“真是亂來啊你！”童天驕氣道。
“那我也是為了救人别無他法，否則誰會想到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嘛！”春花委屈道，“再說了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有用沒用呢？！”
“你總是有那麼多歪理！”
“你還說我呢！”春花高呼，“你那和魔氣同歸于盡的方法，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你哪有資格說我啊！”
“我那是真的山窮水盡了！”
“我難道就柳暗花明了嗎?”
“……”
“……”
“說的倒也是……”
“嗯嗯……”
兩人相視而笑。
一陣輕悠而短暫的靜谧。
“驕驕……”春花挽着童天驕，昂首望着無垠星空，若有所思道，“你說……如果真的打敗我爹了……之後會發生什麼？”
“打敗你爹之後?”童天驕蹙眉，“我還真沒想過……”
“你怎麼會這麼想?”她摩挲着下巴，新奇道：“你是又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了嗎?”
“哎，什麼叫【亂七八糟】啊。”春花不滿道，“我都有在很認真地思考的好不好！”
“好……你認真，你可認真了……”
童天驕敷衍的語氣讓春花不太想搭理她。
“哎，小鳳～”童天驕用胳膊肘捅咕了春花一下，“你說說啊，打敗你爹之後，會發生什麼？”
“啧，我怎麼知道……”春花撇嘴道，“我又不是神女……”
她不假思索的話，讓她自己和童天驕皆是一愣。
“你說，小蝶姨娘當初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呀？”童天驕思考。
“有可能，不過……”春花沉吟道，“我娘雖說是神女，可到底也是凡人……做不到事無巨細地窺探天道啊……”
“但我總覺得……”她躊躇道，“最後一定會發生點什麼……”
“這算是……神女預言血統的遺傳嗎？”
童天驕直勾勾地盯着春花，把春花搞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幹嘛這樣瞅我啊？”春花縮了縮腦袋。
“沒什麼。”童天驕幽幽道，“隻是忽然有點嫉妒你。”
“嫉妒我?”春花瞪圓眼睛，“你确定你要嫉妒我?”
童天驕轉念一想她那死爹搞出的事情，立馬瘋狂搖頭。
“算了算了，你可沒什麼好嫉妒的……”
“……”春花翻了個白眼。
良久，兩人同時仰頭，沉默地盯着天空。
“話說回來，”童天驕勾起唇角，“被黑氣淬煉過後的身體到底是怎麼樣的，我還真沒見識過。”
“等到了那天，你自然就會見到。”春花揚眉道，“希望不會讓你失望咯～”
童天驕朗聲一笑：“我拭目以待。”
“喲喲喲～”春花調侃道，“你現在用成語都不會出錯了唉～進步真大嘿～”
“廢話，我死的時候都快二十八了，沒長進才有問題好吧！”童天驕無語道。
“說得也是……”
“……”
“……”
“快了，小鳳。”童天驕輕輕道，“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嗯，我也這樣覺得。”
春花忽然覺得臉上落下了些許濕意。
“嗯？”她眺望天幕，“下雨了?”
“不，沒有下雨。”童天驕道，“這裡一般不下雨。”
“那……”春花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為什麼我會感覺到有雨滴落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