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熒光映照在父女倆的臉龐。

她握劍的手忽而不可控制地微微顫抖，劍尖抵着他的咽喉遲遲不肯往前送。

黑暗裡仿佛伸出千百隻鬼手牽絆住了她的四肢。

“鳳兒……”

針鋒相對的氣氛被尹仲一聲充滿溫情的呼喚打破。

“爹錯了……”

春花覺得自己大概是聽岔了。

尹仲突然扔了幽冥劍，伸手抓住了天蛟那寒光閃閃的劍身，猝不及防地往前跨了一大步!

利刃入肉聲格外清晰。

春花瞳孔驟縮。

尹仲一頭載倒在地。

春花倉皇地撲過去接住倒下的尹仲。

新傷湧出的血從他胸口洇開，怎麼止都止不住。

“爹……”

她的眼淚不斷滾落，隻覺渾身血液都涼了下來，眼中再無戰意，隻剩哀戚。

“鳳兒……鳳兒……”

尹仲咳着血抓住她手腕，眼中是無盡的不舍與愧疚。

“跟爹回家吧……我們父女倆，一起過平淡的日子……再也不過問那些是是非非了……好嗎……鳳兒……”

“爹……”春花泣不成聲地想去觸碰尹仲的手，下一刻他眼眸裡的光卻悄然湮滅。

緊攥的手重重墜落，尹仲沒了任何聲息。

他死了。

春花失去理智般不知所措地哭喊起來。

如同任何一個失去父親的孩童一般，她的心神被攪亂成一盤散沙，分崩離析。

在春花意志式微的一刹那，她懷中的軀體突兀地轉動了眼珠，青灰的手閃電般刺向了她的心口!

“唔……”春花一聲痛呼，面色蒼白而呆滞地低頭看了看穿過她胸膛的利爪。

“爹……”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原本應該死去的尹仲。

那人眸底滿是陰鸷的殺機與得逞的快意。

“凡人。”

他輕蔑的口吻不可一世。

“終歸是凡人。”

“什麼情啊愛的，全是破綻。”

“哈哈哈哈——”

随着滲人刺耳的怪笑，幽冥假扮的尹仲潰散成深霧，順勢竄入了春花的心脈。

春花放任自己癱軟在地，指甲深深摳進掌心滲出了血珠。

幽冥嚣張跋扈的尖嘯聲在腦内震蕩，仿佛千萬隻毒蟻啃食腦髓，它肆無忌憚地順着血管竄向這副血肉之軀的所有角落。

春花垂下的頭顱慢慢擡起——瞳孔已有兩團跳動的紅火燃燒。

她本該麻木若傀儡般的面容卻輕輕掠過一抹笑。

春花悄然咧開帶血的嘴角：“本來以為要費些功夫，你可倒好，自己來送……”

——

真正的春花在識海睜開眼，十二根玄空針懸浮而成玉衡虛影，那紫薇星圖璀璨恢宏。

黑氣凝成的巨蟒在經脈裡亂竄，撞得她五髒六腑翻江倒海。

所幸這種感覺春花已經很熟悉了。

在龍澤山莊被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慘樣，那份仇她可是記得很牢的。

她就等着瞅準機會一雪前恥。

“胃口那麼大，也不怕把牙崩了。”

春花擡手掐訣，眼前針陣突然收縮，屬于天蛟劍的藍光于掌心絢爛炸開。

“這是……”幽冥扭曲的聲音猝然響起，“你居然和天蛟練成了真正的【人劍合一】？!!”

幽冥驚恐地發現春花起先被黑氣彌漫逐漸衰敗的心髒重新煥發了強勁的生命力，每跳一下都迸發着強烈的藍光。

「哈哈哈——」

饒是一向懶得和幽冥說話的天蛟也忍不住此刻驕傲地炫耀了起來。

「鬼東西!嫉妒我嫉妒得要死吧？!」

那氣死人的口吻和春花如出一轍。

「這劍主，是我挑的!我們心意相通，人劍合一!」

「你永遠都得不到這樣的劍主——!」

「你個菜雞——!」

“菜雞”這個詞也不知道是天蛟什麼時候從春花嘴裡聽了去，自此之後就挪為己用了。

天蛟的化身藍影在春花元神的操控下，蛟尾擺動順着血脈遊向四肢百骸，一路對着幽冥窮追猛打，所過之處騰起閃爍的藍焰。

“鎖!”春花大呵一聲。

十二根玄空針所組成的陣法如星河流轉。

在身體各處的魔氣開始不自覺地被牽吸到了識海之中。

幽冥狼狽地被逼至針陣中心，毫不意外地被紮得千瘡百孔，又被天蛟的劍意撕扯着慘叫連連，那黑氣如沸水般不斷冒泡接連萎縮。

“你知不知道你假扮的臭老頭有多惡心我？！”

春花忿忿出聲，臉上露出萬分嫌棄的神情。

——什麼“爹錯了”、“對不起”、“跟爹回家吧”……

——這麼肉麻的話虧它說得出口!

“我差點兒吐出來!”

春花雙手不停歇地結印騰起藍銀交織的光焰，将試圖逃竄的黑氣逼回軀體。

沒過多久，鑽進春花體内的那部分幽冥的魔氣非但被淨化得徹底，反被天蛟的藍芒逐一侵吞，化為己用，迅速修複了她損傷的經脈。

天蛟攪碎陰影的刹那，黑暗幻境裂開縫隙。

湛藍劍光如鑿子般劈進裂縫。

冬日清晖滲入這片搖搖欲墜的虛無時，有什麼東西扯住了春花的腳踝。

她皺着眉低頭望去，卻見混沌裡探出個七竅流血的【尹仲】。

他哭嚎道：“鳳兒……你要殺爹兩次嗎？”

春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好意思，我想這麼做很久了。”

說罷，她毫不客氣地一腳使勁踩在了他的臉上。

假尹仲在慘叫聲中潰散成黑霧。

俗稱——踩爆了。

“喲，沒想到他臉的尺寸那麼合我的腳啊～”

幻境碎片接二連三地剝落，四周終于露出懸崖本色。

日光此時刺穿雲層，灑在了春花的身上。

她喘着粗氣，撐着天蛟劍單膝跪地，望着屬于幽冥的那團僅剩的魔氣向尹仲的方向逃逸。

“狗東西，還知道做個幻象拖延時間跑路……”

不過它跑不出她的手心了。

幽冥曾對童天驕說過，它滋生于人心，隻要有惡念的地方，它就能夠無限重生。

而它之所以依賴尹仲作為自己的劍主，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尹仲不會死，歲月對它來說毫無意義，它判斷他心中的幽暗永存，是以選擇與他緊緊綁定，同生死共存亡。

換句話來說，隻要尹仲不死，幽冥就不會消失，反之亦然。

虛弱到了極點的它無處可去了，隻能選擇回到尹仲身體裡龜縮起來。

——上一回童天驕将它逼回原形，而這一次，它卻是隻剩下這麼點逃跑的餘力了。

“想回我爹身上？”春花笑了笑，“做夢。”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漬縱身躍起，像是一個永不疲憊的獵人，追襲獵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