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頓足,“失憶”的真切感才後知後覺地找上她。她記得這裡原先是一家裝潢老舊的文具店,從她開始上學就有了,這樣一算也有二十多年。
對她來說,這個城市的改變是一瞬間的。
這個城市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樣,當她一步一步走着原先走了十幾年的路,路過一家又一家曾經光顧過的店鋪,陌生感鋪天蓋地地将她席卷。
而這令人生厭的感覺比重最大的那一份來自宋卻。
在醫院睜開眼看到宋卻那一刻,她就發現了,宋卻看她的眼神冷漠中帶點疑惑,她去碰他,他也會不露痕迹地躲開,從醫院回來他一直和他保持距離。區别于身體上的變化,他的行為中有種淡漠。
想到這裡,香甜的桂花糕索然無味。
宋卻處理完工作消息,從書房出來,看到林枝盯着桂花糕,一臉凝重。他問:“怎麼了,不好吃嗎?”
林枝被身後突然發出的聲音吓一跳,慌不擇路的打開電視掩蓋心緒。
看到蹦出來的早期台灣偶像劇,她猛一怔,仿佛一夜之間桂花盛開,街上濃郁的香味讓人喘不過氣一樣。
電視劇不是從頭播放,進度條停留在後半段。
各種記憶片段争先恐後從記憶最深處攀爬上來。
林枝一時經受不住,又關掉電視。
彼時,宋卻已經走到她跟前,一切發生的太快,她處理不好臉上的表情,此時臉部肌肉正快速變換着,她知道現在的自己表情一定很難看,索性低頭緊緊盯着手裡的桂花糕,悶聲回答:“好吃啊。”
話音剛落,林枝感覺腦袋被迫上揚,宋卻正捧起她的臉,神情嚴肅,“你沒感覺嗎?”
“有啊,我當然有感覺,”林枝的視線左右搖擺,試圖看向宋卻的手,“你的手好涼。”
“不是這個,你過敏了,”宋卻一邊說一邊松開林枝,從她手裡拿走剩下的桂花糕送入嘴裡,“紅豆的味道,大概是紅豆粉。”
林枝摸摸嘴巴,聽到他的話,忍不住大叫一聲,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嘴巴就麻麻的。
宋卻起身去找過敏藥,放藥的抽屜卻怎麼也拉不開,他背對着林枝:“你都沒嘗出來嗎,還吃了那麼大一塊。”
林枝人已經進了衛生間,她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紅腫的嘴唇,不禁懊惱,她從衛生間出來,不滿的走到宋卻邊上:“拜托,上次過敏還是在小學,這都多少年了,而且這也隻是我第二次誤食紅豆,還是紅豆粉,怎麼會嘗出來紅豆是什麼味道,如果這裡面放的蘋果幹,你能嘗出來蘋果的味道嗎!”
宋卻依舊在想辦法拉開抽屜,他沉聲:“能。”
“我才不信。”小學時,每年開學都要填日常表格,其中一項是過敏源,林枝從小就知道宋卻對蘋果過敏。任姨說宋卻對蘋果過敏是一歲時候發現的,等于說從一歲過後,宋卻再也沒有嘗到過蘋果的味道。
抽屜内卡着一個藥盒,上面的明顯印着“氯雷他定”的字眼。宋卻突然想到什麼,頓了頓,放棄拉抽屜,他起身拾起手機,“我去樓下重新買藥,很快上來。”
門“啪”一聲關了。
林枝收回視線,坐下來,正好看到抽屜被拉開一個縫隙,裡面露出“氯雷他定”的字眼。
有時候人類基因真的很莫名其妙,宋卻剛才的舉動明明是打不開,才決定下樓買藥,林枝隻需要等待宋卻把藥買回來,吃掉就好。
但是現在,她看着那個縫隙,以及過敏藥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腦海裡突然隻剩下一個念頭:站起來,打開它。
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風輕柔的刮着,客廳的紗簾鼓鼓的,林枝額前的發絲也随風飄動,整間屋子散發着一股令人安心的甯靜。
倏地,抽屜被“哐”的一聲打開,然後整個抽屜都被拉了出來,裡面鼓滿的藥盒被震動的散落一地。
林枝看着被整個拉出來的抽屜,有些不知所措,她應該沒用多大力氣吧。
她一邊撿地上的藥盒一邊想:會不會剛才宋卻已經感覺到抽屜的異樣了,才借口下去買藥的。
窗外突然不刮風了,林枝把藥盒仔細整理,突然停下來,她看着手裡的藥,忽然有些神思恍惚,轉頭回去看抽屜,同樣包裝的“氯雷他定”,家裡有三盒。
林枝打開包裝,放在地上,每盒藥都空了兩粒。
她忽然想起什麼,去翻看包裝,發現這三盒有兩盒分别在五年前和三年前過期,剩下的一盒也剛過期一個月。
宋卻大概不知道,她一直知道他在看自己朋友圈。
她剛到英國時,鐘敏估計是害怕她偷偷聯系宋卻,特地安排住家保姆來監視她。
住家保姆是她最讨厭的日本人,剛開始她厭惡極了,與其說是住家保姆,不如說是用來隔絕她和宋卻的,密不透風的一堵牆。
這一切是她在發一條朋友圈,間接向宋卻報平安時發現的。當宋卻給她點贊,她思忖怎麼解釋離開時她那樣決絕的傷害他,她停留在和宋卻的聊天頁面,下一秒手機被搶去,那個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黑并删除了宋卻,并且說了一大堆她聽不懂的日語,就潇灑的轉身離開了。
沒過一會兒,鐘敏的警告電話就打來了。
然後,林枝失去了關于宋卻的所有消息,悄無聲息。
直到有一天,下午兩點,她下課回複方影消息,看到朋友圈的數字,點進去一看,是宋卻的小号,隻有她知道的小号。
林枝被鐘敏切斷了一切與宋卻相關的事物,可是怎麼辦呢,她想他,瘋了一樣。鐘敏不惜一切,住家保姆是她像幽靈一般的手,那雙手代替她毀了一切她因為想念宋卻置辦的東西,她連想念都不被允許。
所以她在聖誕節這天,光明正大的去水果市場買一堆蘋果,把對宋卻的想念吃進肚子。
這樣,誰也毀不掉。
林枝整理好抽屜,看着擺在最上面的過敏藥,她莫名地想哭。
她始終相信,即使他們相别七年,隻要她回頭,朝他鈎鈎手指就能讓兩人的關系恢複如初,所以她反複驗證。
現在不用了,因為她已經明白,宋卻還是宋卻。
門被打開,宋卻沒換鞋,直接進來,扣出藥塞進林枝嘴裡,另一隻手給她喂水,動作一氣呵成。
林枝望着身上還帶着清冷夜氣的宋卻,這種失而複得讓她有種既激動又難過的眼淚要噴湧而出的感覺。
好吧,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