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重茵目中似有憧憬,“或許有一日我也該回去看看,終是想那一方水土。”
謝晴岚拱手告辭,“前輩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許重茵望着謝晴岚漸行漸遠的身影,好似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漫漫走向一個未知的将來。
沿江順流而下行了三日,終于到了江甯。
此地依江而落,畔湖而栖,本該繁榮昌盛之地卻如鄉野,四處大興農田。朦胧煙雨中透着青草的氣息,與謝晴岚兒時的記憶大相徑庭,再也認不得當年的路。
謝晴岚在江甯街上尋了處客棧住下,此地靠近湖邊,是個古舊的小街,石牆黑瓦錯落其中,腳下青石闆稀疏延街鋪去,或是到了煙雨季石階牆面生了些青苔,顯得這條街愈發古樸。
一連五日未打探到段飛的任何消息,心想或是自己尋錯了方向,不免有些喪氣。
客棧的二樓茶廊上,她撐着臉頰,望着過往的行人發呆,忽然想起與江雨的約定,如此算來她怕是回不去了,豈不放了他的鴿子,不行,做人不能如此失信,她打定了主意,再尋兩日若無果便返程。
正神思恍惚時,一個身影經過猛地将她的思緒拉扯回來,一個高大的男子黑發中夾雜銀白,不修邊幅,擡手将一壇酒迎口倒下,那憔悴的樣子細辨下正是段飛。
謝晴岚腳步急切地下了樓,沖出客堂,險些撞翻夥計端着的碗碟。剛出門,路前方便不見了蹤影,左側有處拐角,她大步流星地奔了過去,拐角不遠處段飛正坐在牆根貪婪地灌酒。
“段叔叔!”
段飛半醉耷拉着眼皮,斜瞥一眼,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走近,蓦地緊握住謝晴岚的肩,喊道:“霜兒……霜兒……”一把将她擁入懷中。
突來的擁抱令謝晴岚的心緊提了起來,整個身子的肌肉觸到防線猛然一跳,可此刻的段飛似一隻經不起拿捏的碎瓶,她心軟地安撫道:“段叔叔,我是謝晴岚,是師傅的徒弟。”
段飛仍在醉呓,瞧着他一時半會無法清醒,身旁來往的行人也不時回頭,她的臉蓦地紅了,架着他回了客棧。
此時來江甯采買的江風影正遙遙望着二人,見他們舉動親密,心頭忽地湧上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心情莫名有些失落。他隻是呆呆望着,沒有走近。
此刻,謝晴岚低着頭,匆忙地穿過客堂,來到自己的客房,将段飛置在床上,沾濕面巾為他拭了拭臉。
安置妥當,她長籲了口氣,去茶廊透風,剛坐下便聽身後傳來清洌的嗓音,“謝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這聲音十分耳熟,她微微一怔,扭頭望去,正是江雨。
他此時一襲墨衣,手中執把折扇,發上纏着銀絲墨帶,眼眸中依然星光閃耀,更添了幾分少年意氣。
謝晴岚頗為驚訝,立起身道:“你怎麼來江甯了?我正愁趕不回去付你銀子呢。”
江雨見眼前女子素衣如水輕瀉,墨發如瀑垂在兩肩,面容未施粉黛清秀淡雅,眸中卻透着一絲倔強,彎唇一笑,“碰巧,碰巧,今日有緣得見姑娘真容,三生之幸。”
聽他如此說,謝晴岚的臉又蓦地一紅,在孑江時江雨便想一睹她女子容姿,如今倒真讓他見着了,可算是如了他的意。可她女子裝扮與假小子時截然不同,他竟一眼就認了出來?
疑惑間她想即刻遁去,不知為何面對他的目光總有那麼些不自在,起了個由頭欲避開,“江公子你過獎了,對了,你等等,我去取銀給你。”
“不忙。”折扇擋在她的身前。
“我是生意人,來江甯收些貨,此時不便攜帶太多銀兩,不如先放在姑娘那裡,待回孑江後再給我。”
怎的還有這種人?給銀子都不要,興許真的有些不方便?謝晴岚倒是有些犯愁,巴不得早還給他了事,可如今他不接,又未到約定之日,隻好尋個時日再交付。
“既得公子如此信任,眼下我或許不能依約奔赴,不如公子定個日子?”
江雨展扇又折上,在掌間拍了拍,思忖道:“這個嘛,我最近事務也繁忙,能在此地與姑娘相遇定是有緣,這點銀錢對我來說并不重要,下次有緣遇見再說。”
眼前的公子哥,确實不像缺銀子的,謝晴岚心中暗道:他到底是什麼人,如此闊綽,興是哪家錢多人傻的敗家子,逢人便撒銀,想着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江雨不明所以地一笑,“謝姑娘為何發笑?”
謝晴岚斂笑,擺手道:“沒……沒什麼……”
江雨輕瞥一眼客房,唇間幾度張合還是開了口,“不知姑娘與方才那位男子是何關系?我與姑娘說說話可妥當?”
謝晴岚的身子倏地一緊,想是剛才一幕被他瞧見,誤會了二人,頗有些難為情,垂眸道:“他……他是我師公,喝醉了酒。”
“師公?那你師傅呢?”說着間,他撩起衣擺坐在了對面。
“她死了……”謝晴岚眼底閃過一絲哀傷,坐了下來。
江雨默然,似在想着什麼,少頃道:“對不起,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
“無妨,有些事總該放下。”謝晴岚望着他抿唇一笑,似是讓江雨安心又似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