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鎮金桦企業排污總量超标的信息,在上午十一點傳到監管人員的手機上。
金烨從政府規定的環保公司裡購買的設備遠不足配備生産鍋爐的一半數量。從對比明顯的數據來看經營者在上面節約成本,鑽空子。
邵蔻和蘇惜文和負責人約談,對方操着口音,對環保這塊避重就輕,把責任踢皮球,“我們這樣幾十年了,沒出啥子事情……”
中午去巡查,人員結構上也漏洞百出。
負責排污處理的崗位人手不夠,治理技術落伍了至少十年,更新換代跟不上,設備老舊。其二,消極怠工,摸清楚監督檢查時間,玩了一場貓鼠遊戲。
“還有就是嘛,管理機制也出問題,就沒有從根源上解決。”蘇惜文在上報文件上條條例出。
她倆中午在鎮上兜轉,鎮上有個果園,路上能看到挑擔施肥,拉着一車蘋果的老人。
一戶人家祖孫倆在家門口吃米粉,小孫子調皮不吃飯,抱着隻玻璃瓶甩來甩去,裡面是隻快死掉的知了。
太陽曬的他滿頭大汗,一隻黃毛小狗跟在他身後跑,老太太端着搪瓷碗訓他,驚天動地。
蘇惜文是家裡的獨女,掌上明珠,奶奶爺爺,更是到了溺愛的程度。
問起邵蔻,後者簡單幾句概括,她很少提起林韻,母女日常聯系,頂多是報個平安。
“所以經常和你聊天的是你小姨?我以為是你媽媽。”
“我有個雙胞胎妹妹,叫邵言,她在上海。”
“認識這麼久了,才知道你是雙胞胎。”
蘇惜文身邊沒見過雙胞胎姐妹,好奇地多問了幾句,邵蔻也不介意,問什麼答什麼。
走到一家小店,兩人要了兩份雞湯米線,細米線下鍋,煮熟撈起,兩隻大口藍瓷碗端上桌,淋上高湯,香菇,香菜,小蔥撒裡面。
醬料和肉末各一大勺,老闆娘問要不要加一種小菜,是他們當地的特色。
邵蔻試着加了一點點,蘇惜文抗拒地皺眉,挖了勺辣椒醬,端着碗到空位吃。
老闆娘手腳麻利,把店裡收拾的幹淨,看她們是外地人,說免費續米線。蘇惜文和邵蔻都擺手說吃不下了。
飯後走出小店,街頭那戶人家敞着門,老太太吃完午飯在門口做手藝活,兒媳婦也搬着馬紮做工,蘇惜文買了兩瓶水過去,笑容甜甜的,和老人家聊天解悶。
從兩分錢一個的手工活問到鎮上企業。老太太的兒子就是金烨的工人,小鎮上都是工人子弟,金烨這種私營企業成立以來,在鎮上建學小學,修路,蓋圖書館,幫助鎮上解決了一大就業問題。
走前她們留心做了個問卷調查,面對附近在廠職工對環境治理過程的反饋,發出去兩百分,收回來一百六十四份,有效問卷一百五十一份。
後續又對相關部門基層員工所做調研,居民和員工對于環保工藝的滿意程度分别達到42%和34%。
其中摸到重要消息是,金烨企業存在晚上偷排。
團隊裡,喬青有個植物選育研發,蘇惜文對接的是鎮上其餘兩家礦業公司,邵蔻手裡也積壓了不少待處理文件,還是義不容辭地攬下對金烨監測任務。
正式工作從三月中旬起,出于目前情況和當地政策的考慮,她秘密外出蹲點取證,廠房二十四小時運轉,奇怪的是,監測合格,污水處理也符合标準。
遞交上來的排放情況表,邵蔻仔仔細細看過COD 排放量、氨氮排放量,條條框框都沒問題。
同行的小王熬不住了,後半夜就鑽回面包車,放倒椅背補覺。
連續三天風平浪靜,部門甚至和當地記者溝通好,但接連幾次巡查沒查到不合規的地方,報社的劉記者道:
“是不是搞錯了呀,之前四川不是有家金屬制品公司也出過一次新聞,舉報了之後來現場檢查,沒發現異味,監測結果也符合國家标準。”
邵蔻機警,想起往年某地新聞案例,“會不會保留了原有道,檢查時停産,利用了其他排放口。”
劉記者打哈欠,她的話形同夢中語。
劉記者是大忙人,後面一周去跑别的新聞,邵蔻不想把金烨偷排這事擱下,任勞任怨,做好打拉鋸賽的準備。
就這樣一直到了四月初,邵蔻隔三差五突擊來查,一些居民和她混了個臉熟,見邵蔻如此執着敬業。他們主動加入監管,說要是發現異常就立馬彙報。
十号晚上,邵蔻又來了,前幾天趕了個通宵,晚上熬不住有了困意,喝了點咖啡,頻繁跑廁所。
從附近公廁出來,沒直接回車裡,先去找吃晚飯的地方,吃完順便去周邊監測,沒想到路上會碰上梁泷。
他還是那身黑色工服,胳膊别着袖章,弓着背坐在一個黃魚馄饨攤前。
攤前是個穿圍裙的年邁老人,她鼻梁上架着老花鏡坐在小闆凳上包馄饨,各個皮薄大餡。
周圍賣其他小吃的商販都在賣力呦呵,喇叭也派上用場,唯恐拉不過來生意。
黃魚馄饨攤的奶奶就顯格外安靜,很少擡頭,外界的叫賣都與她無關。
攤前自然冷清。梁泷是唯一的顧客,他吃的投入,一口一顆,碗深,上面飄了層紅油。
梁泷的深藍色長形的工具箱還放在另一隻凳上,一看也是在跑治理現場,回去做分析。
他看見邵蔻,臉上閃過意外的神色,忙放下那隻大碗,抽了張紙擦擦嘴邊,把闆凳遞過去,“巧啊。”
“好巧。”
他轉身對老奶奶報了份飯,扭過來問她,“大份嗎?”
“小份就可以了。”
“她這兒小份量挺少的。”
邵蔻喝了杯咖啡,一般很少吃晚飯,“我想減肥。”
梁泷點頭,不幹涉也不多問。
“你不問我有沒吃過晚飯,萬一是路過呢?”
周圍呦呵聲,喇叭聲吵人,人來人往,他倆坐在小桌子前竟有種隔離塵嚣。
他淡淡地笑,笑意模糊,像是個氤氲的雨夜,“我就沒在飯點見過你。”
邵蔻無話可說,笑着道,好吧。
馄饨端上來,熱氣騰騰,黃魚和豬油熬出來的奶黃色高湯,梁泷順手掰開一次性筷子給她。
“要辣椒嗎?”
邵蔻搖頭,看見他那紅彤彤的一碗,“你喜歡吃辣?”
“不喜歡,”他拽了張紙擦擦額角的汗,看出來也不是能吃辣的人,“老闆自己做的,太香了就放了點,沒想到這麼辣。”
“那我也來點嘗嘗。”
“确定嗎?很辣的。”
“嗯,一點點。”
梁泷模仿着她的語氣,小勺子抖一抖,“喏,一點點。”
紅油瞬間在碗裡散開,每一顆Q彈的馄饨都沾上辣意,黃魚鮮嫩,她說:“蠻好吃的。”
碗裡的辣椒不容小觑,辛辣刺痛舌尖,又麻又痛,臉一下給辣紅了。
她丢開筷子,兩手扇風,麻辣絲毫不減,打算去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