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絕症病人家屬總要經曆幾個階段:乍聞消息時極度震驚、心情低落、不願相信,嚴重者甚至處于奔潰邊緣;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調動所有關系四處打聽,尋找最合心意的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緩沖,逐漸振作起來,積極配合治療;若治療有效,充滿希望幹勁;若治療效果不明顯,則慢慢接受事實,至最壞時刻時,心理上遭受的沖擊相對平穩。
外婆的病确診後,一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負面情緒,除了表弟家的小奶娃。小奶娃不知愁,每天都非常興奮快樂。
摟着叽叽咕咕看繪本的小曾孫,外婆笑得樂觀:“這又不是癌症,活不了一年半載的。彭主任不是說了嘛,我發現得早,藥物能延緩,控制得當的話我還能清醒很多年的。我已經八十九了,糊塗着過挺好。”
看沒人接話,外婆樂呵呵地繼續:“再說,當個老小孩也不錯啊。小孩子不聽話,你們當父母的會揍人;老小孩不聽話,你們做兒女的還能打呀?我再糊塗,你們也會對我好的,我信你們!”
又彎腰去問小奶娃:“是不是啊?我的小孫孫,開不開心?”
小奶娃重重地點頭,清清脆脆地回答:“開心!”
一番話說得風趣,衆人不由高高低低地笑出來。
舅舅跟着湊趣:“那可不一定。不聽話也得罰,把我小時候挨得揍都補回來。”
“噢,那樣啊。”外婆涼涼地笑,拿舅舅小時候的事打趣,“那我隻能哭了,像你那樣哭個一天不帶停的。反正我是小孩子了,無所謂了,不要面子了。”
四個小輩都在呢!八隻眼一起灼灼地看過來,老臉都一紅。
噢,腳邊還有個小孫子也盯着自己,仰着頭,懵懵懂懂地跟着一起笑,笑得口水都從嘴角邊挂下來了。
舅舅覺得十分沒面子,敗下陣來。
有這麼一位豁達的老人坐鎮,一家人很快就從低落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到了初十一早回老家時,個個都鬥志昂揚:有最好的醫生,兒女們也正康健有閑,還可以請最專業的陪護。
希望很大!
初十也是工作室年後上班第一天。送過家人後,扈櫻不得不去工作室點個卯,親手發個紅包。
她還能閑幾天,過了元宵後才有安排,有一個雜志和一個廣告要拍,都在外地。
白瑁不在,殷柳能當半個家,拉着她看拍攝方案:“雜志那邊定了拍攝方案,我已經看了一遍,方案是沒什麼問題,但是……”
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改口道:“你先看一遍吧。”
在某些方面,扈櫻是很好說話的,沒有原則性的問題,基本不會跟合作方提反對意見,配合度非常高。
花了一個小時仔仔細細地翻一遍方案後,她應得爽快:“沒問題,就這麼定。”
一看對面的人正巴巴地看着自己,她疑惑:“你有什麼建議?”
辦公室的門是關上的,但是玻璃門的隔音效果有限,殷柳起了個結界,才隔着桌子去翻拍攝方案。
她一如既往地敬業,這本方案厚厚的一沓,她已經谙熟于心,很快就翻到了目标頁。
這次的拍攝方案的主題是“取韶光”。
拍攝取景地定在西南省份一座山谷中,谷中一汪清泉,彙成一條小溪,河邊楊柳依依,風景怡人。
殷柳指着那清澈的河:“你别看周圍鳥語花香的,這水涼得吓人,這冷泉據說常年隻有2-5攝氏度。”
下水拍攝的話,的确有點冷。
但是,扈櫻很堅強,道:“我看整個方案不錯,既然定了總不好嫌冷就不去拍,忍一忍就過去了。”
末了,她還有心情玩笑,拍拍殷柳的手:“你看那些魚兒,在冰下也自由自在的,沒道理我不行啊。”
殷柳笑了笑:“可是,你現在不是不能受涼麼?”
“什麼叫不能受涼?”扈櫻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随後隻見對面的笑容意味深長,頓了頓,慵懶的坐姿轉瞬變成了正襟危坐,背挺得直直的,“你……”
“你”了半天,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又悻悻地又歪回椅背上,最終隻能道:“你猜出來了?”
那日的情形,再遲鈍的人也能猜出一星半點。
難怪白姐姐遲遲不回來,這是給人騰地方呢。為什麼要騰地方,不能明晃晃地退位讓賢?八成是有内情不能明說,有阻撓,而且阻撓不小。
看多了各種劇本,殷柳腦子裡有各種轉折再轉折的大戲。
她也不追問其中詳情,隻問:“這事,是不是隻有白姐姐知道?”
扈櫻也不瞞她:“還有我三哥。”
那個塗山唯一的異類狐,其他不好說,在某些方面的确是經驗豐富。
殷柳了然地點了下頭,笑:“你們果然瞞着白姐夫!”
她倆的聲音都不高,玻璃門雖不怎麼隔音,但也不會讓外面的人輕易聽清楚談話内容,除非有誰貼着門偷聽。但衆目睽睽之下,有誰會貼着門來偷聽?這個結界主要防的是耳聰目明的成娥和韓烈。
顯然,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扈櫻笑着撒嬌:“柳柳,你會幫我的吧?你可是貓兒的人,不是我二哥的人。”
哪知殷柳昂起頭闆着臉:“我可不幫你!”
扈櫻一愣。
她還沒怎麼樣,殷柳卻先繃不住,噗嗤笑出來:“那水那麼冷,我可沒本事讓它變熱。”
煞有其事地攤開手,搖着頭:“幫不了。”
又往外一指,歎息:“他們倆一個天上飛,一個地上跑,還不如我這水裡遊的,更沒指望。”
扈櫻看着她笑了好半晌,最後拿起車鑰匙:“他當了我小半年助理,聚會怎麼能不叫上他呀。走呀,陪我去請人……不,請龍。”
開年第一天,慣例隻上半天班,中午聚餐,下午放假。
工作室聚會包下了一家私房菜館暄妍居,距離敖仲家不遠——直線距離,隔江而望。開車卻有點路程,得繞路,上松江大橋,再七拐八拐地繞回來。
暄妍居在老城區,租下了兩座老房子,裝修得古韻十足。
老闆将院子圍牆打通,連成一個漂亮的小花園,園内保留了兩株銀杏,兩人合抱之粗,牽手而望,冬春之際,尚未有新葉,隻有遒勁老枝劃破小院藍天。其餘處疏密有緻地種了十來株紅梅,正是梅花盛開時節,好些人駐足樹下,有人合影,有人賞梅。
一看三人進來,衆人紛紛笑道:“來啦。”
扈櫻在工作室沒什麼架子,平易近人得很。團隊裡的人大都是年輕人,本就與她親近,又仗着聚會時氣氛輕松,話題不知不覺就拐到了扈櫻身上。
團隊裡自産自銷了一對情侶,定在五一辦婚禮。兩人比扈櫻還小一歲,衆人不由打開電子邀請函替自家老闆着急。
身邊就有資源,這對情侶的婚紗照自然拍得比外面婚紗攝影店裡的更高級浪漫,再配上一首老歌《緣分天空》,妥妥地催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