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自己去,手機并非重寶,涓溪看在自己面上說不定就給了;實在不行,讓池淙出面,池淙交過去的手機,他說已經找到主人,涓溪肯定會交還。
正想着,耳邊又傳來扈櫻的話:“隻有心術不正,有心隐瞞,才會行差踏錯。”
常甯下意識地反駁:“不會的,念錦姐姐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扈櫻冷笑,“她仗着你信任她,讓你背了多少次鍋了?就說我們小時候的事吧。有一次,我倆吵架後,你和她設了個陷阱報複我,害我掉進去蹭破頭,你們倆當時是怎麼商量的?”
小時候,她們之間雞毛蒜皮的小沖突多如有牛毛,有許多常甯已經忘了前因後果,但這件事,常甯記憶深刻,因為她被狠狠責罰了,被打了十闆子,關了十天禁閉,斷絕了糧水,出來時她渾身疼痛無力,眼睛卻發綠,看見什麼都想吃。
那次是被責罰得最狠的一次,成年後再回想,也是自己太不知輕重的緣故。
那陷阱是個天然的石坑,又深又險,石壁上不時有嶙峋如尖刃般的怪石凸出。
扈櫻那次隻蹭破皮是真正的僥天之幸。扈櫻年幼,下墜時已經用盡氣力,一時難以上來。她們為了将扈櫻留在坑底更長時間,還設了許多小機關在洞口。被支開的侍女察覺不對後,趕回來才将扈櫻救出。
常甯道:“那次是我不對,沒有輕重……”
扈櫻打斷道:“我提這件事不是為了你的道歉。你們倆在石坑邊商量如何應對長輩的責問,我記憶猶新,你還記得嗎?”
常甯愣愣地看向扈櫻,不明白扈櫻用意,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事實上,商量如何應對長輩的對話,她已經記憶模糊了。
扈櫻清了清嗓子,仿着潘念錦的語氣道:“常甯,你先走。等你爺爺、父親他們過來時,你千萬别出來,我會說是我看不慣帝姬與你不合,所以布置了這個陷阱,想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我們水族不是任她欺負的。到時候,有任何懲罰都有我來承擔。”
她到底是專業出身,将潘念錦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語調柔軟卻又帶着一點貼心的焦急。常甯覺得若不是親眼瞧見,定會以為這就是念錦姐姐在說話。
扈櫻又問:“你記得你是怎麼回答的嗎?”
常甯記起些模糊的印象:“我好像問她會有什麼懲罰……”
扈櫻笑:“是呀,你這上套了,隻抓住了懲罰這個重點。”
說罷,她又捏着嗓子模仿出潘念錦嬌柔的聲音,一字不差地背:“沒事,再重也重不過你上次挨得那幾闆子,我比你大,能承受的了。”
說到最後幾字,嬌柔的聲音帶着點兒顫音。
這顫音将常甯徹底拉進了記憶深處,她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念錦姐姐也是如此顫抖着聲音,怯懦而恐懼,但又仿佛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常甯也記起了話語中“上次那幾闆子”,那次她雙手各挨了兩記手闆,腫成了兩個紅蘿蔔,莫說筷子連勺子都拿不穩。
扈櫻又道:“結果呢?你大義凜然地拒絕了她的建議,說她手太脆弱了,不能挨打,還是你頂罪比較好。”
那是當然呀!念錦姐姐的右手可是根脆弱的柳枝,那闆子連自己這樣堅硬的龍爪都得腫起來,那柳枝手肯定受不了。常甯覺得自己做的很對:“是啊,她雖然比我大,法術比我強,但原身畢竟不如我們龍,我們龍鱗是天下至堅。”
扈櫻“呵”地笑出聲,擺手道:“這不是重點。我隻問你,她有哪一次真的替你頂過罪?哪一次比你罰得重?”
常甯默然。
扈櫻追問:“有嗎?”
她的聲音令常甯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扈櫻非常肯定地代答:“沒有!”
“每次都是你沖在前面。出主意的是她,執行的是你,主責你擔着,她最多一個‘未能阻止’的次責。她是你的伴讀,比你大許多,本就有勸誡之責。你連這個都替她頂,一口咬死她勸過了,你不肯聽。”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每次都是你?”
常甯昂頭道:“我們龍族是水族之王,就該身先士卒。我身為龍族公主,更當如此,以身作則為表率,怎麼能讓其他水族代我受過?”
扈櫻幾乎想劈開面前的榆木腦袋,冷笑道:“你替她文過飾非、讓她逍遙法外,又算什麼表率?難道你的表率是姑息養奸嗎?她謀劃、教唆本是大錯!她一次次犯錯而逃脫受罰,所以膽子才會越來越大,行為才會越來越出格。”
“她是如何逃脫懲罰的?她是不是每次都告訴你由她去認罪,讓她一個受罰?但偏偏你總是心軟,順利說服她。你如願受罰,她如願免責。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别厲害,能言善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時的你還是幼童,而她已是少女。一個懵懂小兒是怎麼發揮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一個已知世事的少女的?我們差不多大,如果你真有如此巧舌,那時每次在敖仲哥哥面前與我分辯,又怎會輸給我?”
話雖未高聲,卻也越說越厲,聽得常甯心中大震:是啊,自己從來不善巧辯。她不由瞠目,呆坐在椅中,難動半分。
“《論語》有雲: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你既是潘念錦好友,不應當插手這件事,做錯事就該受罰,若你一直不分青紅皂白地庇護她,那是損友。”
常甯喃喃道:“可是,這次,不知道會怎麼處置,念錦姐姐她……”
“你放心,我聽說你們東海刑司最是闆正,從來都不枉不縱。盜寶未遂按律處置,以她修為應當能撐過去。”
扈櫻瞧她神色,知她心中已有動搖,緩和語氣道:“常甯,我二哥和你伯伯是莫逆之交,我們兩家關系融洽,我們倆也年歲相當,父兄們原是希望我們成為金蘭之交。我們之間,脾性相近,小時候在一處玩樂時,有争執不睦更有融洽歡笑,那些小龃龉不過是年幼無知的意氣罷了,我想,我們年歲漸長後這些都能一笑而過。如今我們之間的确疏淡隔閡,那隻是世事無常,千年相隔造成。”
停頓片刻,她認真地看着常甯,伸出手,緩緩道:“現在,我們有緣重聚,你可願與我重續金蘭?”
扈櫻這番話說得極有技巧。
說話時,她微微向常甯傾身,顯出推心置腹的誠意。言辭裡既點出了兩家親近的關系,又特意重新解構小時候的關系,弱化了年幼時的不快,最後特意用了“再續”二字更是為了暗示也曾經有和睦之時。
常甯聽了,擡眼回望,恰好就瞧見扈櫻左額角發際處一道極淺的傷疤。
這道疤是這一世剛學步時走路不穩撞在牆角上留下的,平時散下長發時根本瞧不見,但今天,扈櫻卸完妝後随手紮了個高馬尾,露出了額頭。巧合的是,扈櫻上一世摔進石坑擦破頭皮處也在左額發際附近。
常甯不由一愣神,視線落在那道疤上,不知該如何開口。
扈櫻似是察覺,随手散了發遮住,笑得貼心,輕描淡寫地解釋:“我這一世已經由狐變人了,上一世的皮肉傷哪裡能帶來?這是我小時候自己摔的。”
扈栎曾笑語過扈櫻一張嘴抹了蜜酒,若是存心哄誰,就能哄得誰暈頭轉向,無招架之力。
常甯果然中招,心中既愧疚以前的魯莽又感激她的大度,視線交彙,隻見對面的那雙眼不避不讓,真誠坦蕩。她不由自主地握上那隻主動遞來的手:“以前都是我不懂事,總存着心跟你較量,現在我才知道你原來這樣通情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