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路燈下，他安靜地呼出一團白氣，今年冬天一如往年的冷，但叢郁的手上卻沒起凍瘡，甚至戴着手套，圍着圍巾，寬大的校褲裡也套着看起來暖和臃腫的棉褲，露出一截黑邊，渾身都是問題的自行車也隻剩鈴铛一個地方響。

扶光很喜歡坐到車筐裡去兜風，尤其去江邊抓小魚，回家做魚湯飯，冬天的魚都凍得傻傻的。

回家的那條路路燈就要更暗一點，燈光照到地面結冰的水窪，折射出漂亮的光影。

“老闆，要一個雞腿，謝謝。”

暖光安靜照到半弧形的玻璃展示櫃，外面北風呼呼地吹，胡同盡頭這一家小小的鹵味店即将收攤前遇到了最後一位客人。叢郁鬓角出了一些汗，他騎車騎得很急，怕來不及買，這是上學前扶光特意叮囑過的。

櫃台裡零散放着被挑挑揀揀剩下的鴨脖、雞腿、雞胗之類的，素菜倒是挺多，但是賣相看起來不夠好，叢郁也少稱了一些，臨收攤前的價格比較友好。

挂到車把上，朝着家的方向去，其他的小販都收攤了，不然可以再帶一些扶光喜歡吃的。

冬天的街道格外安靜，空氣凜冽，自行車胎壓過凍得堅硬的街道發出細微的聲響，叢郁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落在黑暗處。

當拐過一個彎時候，叢郁刹車，長腿支到地上。

窸窣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近，叢郁轉身，發現一個人沒有，隻有被風刮走的塑料袋。

“歡迎回家！”

推開屋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叢郁把雞腿放到桌子上，開始拆那條巨長的、據扶光說自己織了七天七夜、有好幾米長的圍巾。

隻不過真的很暖，叢郁從來沒過過這樣溫暖的冬天。

不隻是叢郁，屋子也被包裹得嚴嚴的，透風的窗縫被扶光用面糊糊了好多層紙，用撿到的破棉被縫了厚厚的窗簾，隔絕住冷空氣，不過她的針線活和織圍巾的技術有的一拼，醜得很奇怪。

不過這也不能怪扶光，她都是跟吳姥姥學的，你想想，以一隻貓的視角，怎麼能學得利索，能做成大概模樣已經很厲害了，扶光這樣安慰自己，也這樣告誡叢郁說。

但起到最關鍵作用的還是燒得紅彤彤的爐子，讓這小屋分外暖和，這也是扶光的功勞，有條鐵路會途經這個小縣城，那裡的路都被封住了，但是攔不住夜貓子，扶光經常偷偷跑去撿火車路過掉的煤塊。

不僅這樣，她還熟知這座小縣城的每個垃圾桶，原本空曠的小屋裡多了不少物件，甚至扶光還給叢郁撿了個很好很高級的書桌。

還有很多廢棄的電子産品，這也是叢郁他們的一個生活來源，叢郁會修理很多東西，充不上電的熱水袋，摔掉零件的遊戲機，少了一隻腳的機器人，被摔壞的鬧鐘，亮不了的台燈……

總之叢郁拆開那些東西，對着各種各樣的線搗鼓來搗鼓去，就可以使用了，扶光會各個垃圾桶搜尋，并且讓她的貓朋友們幫忙，畢竟又不是食物，它們還是很樂意的。

這些修好的東西就可以拿到早市去賣，周末上午會有很多居民在菜市場旁擺攤兒，一戶人家用不到的東西可能對另一戶人家來說就是必需品，扶光非常喜歡去擺攤兒。

“看，我是不是很聰明！”

滾燙的爐子上放着兩個被烤熟的蘋果，濃郁的果香味兒充斥小屋子，扶光最近熱衷于把每個水果都蒸熟了吃，她很喜歡研究各種奇怪的吃法。

家裡也多了不少蔬菜，水果，雖然賣相不好，但吃起來絕對沒有問題，這也是扶光的功勞，她對菜市場的每個角落都是如數家珍。

“嗯。”

叢郁應了一聲，放好書包，洗幹淨手，把鹵雞腿和素菜放到桌子上，又從懷裡掏出來幾個包子。

扶光很喜歡吃叢郁學校食堂的包子，每個都好吃，又香又軟又大，她的快樂也包括猜叢郁今天帶回來的包子是什麼餡的。

除了睡覺，吃飯就是最開心的事情，扶光放下手中的蘋果，闆闆正正坐到桌子前，皺着鼻子用力吸了一口，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胡蘿蔔雞蛋！”

可惜不是，是茄子肉丁的，不過扶光也并不失望，依舊興緻滿滿。

很小的一張臉，眼睛又大又圓，淺棕色的眼眸像一汪清澈透明的山泉，濃密的睫毛是一圈天然的眼線，嘴很小，但可以張很大，一下塞進去半個包子，膚色晶瑩，白裡透粉，明豔照人極了。

漂亮、可愛，又靈動。

叢郁很容易就接受了這樣一隻貓精怪闖入他的生活，隻不過不能離開。

“你别再去撿那些垃圾了，很重，萬一被人發現很危險的，我攢下的錢夠我們生活一陣子，等高考結束，我就去賺更多的錢。”

“那不是垃圾！”

扶光不知道第幾次反駁叢郁，她不知道為什麼叢郁那麼反對她去淘寶藏，明明是件多快樂的事情。

“這是資源的合理利用，那些扔東西的人知道他們扔的東西有被好好使用會開心的，被扔的東西被好好使用也會開心的，撿到這些東西的人也會開心的，這明明是一件大家都開心的事情！”

“好。”

叢郁不擅長反駁，其實他說話也很少，但為了回應扶光一般會回一個簡單的字。

熱氣熏的叢郁的面上罕見的有些氣色，烏黑的眼眸很安靜地注視着扶光，看着一縷發絲滑落下來，扶光有着一頭很美麗的、如同綢緞一樣的淺棕色頭發，叢郁伸手想要幫她攏好，扶光忽然自己胡亂晃了晃腦袋，用胳膊把頭發蹭到耳朵後。

叢郁停滞了一瞬，緩緩把手放下，安靜地垂着眼眸，沒人能看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