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篆和梁元貞在孔女士到北京來之前就離開了,去英國為一位想開書店的退休教授設計他的書店。
沈弋自己招待了孔女士,他請孔女士在一個裝修别緻、法式的簡餐廳裡吃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食物,這個店是手機上推薦的,他發給了孔女士,兩個人決定勇敢嘗試,結果不如人意,菜肴做得有些不倫不類,兩個人一直在悶頭笑。
吃完飯出來,沈弋開車送孔女士回酒店。
“你這腦袋還不錯啊。”孔女士說的是沈弋的發色。
“我腦子也挺不錯的。”
“我說的是頭發。”孔女士笑。
“哦。”沈弋擡起左手随手摸了把腦袋,“我媽挑的顔色,染了七八個小時,把我屁股都坐死了。”
“現在活了嗎?”
“屁股嗎?”沈弋問,又答,“活了吧。”
“還挺酷,好久不見一張嘴還是這麼逗。”孔女士笑得眼睛眯縫,卻問:“說吧,找我何事?”
沈弋嘿嘿一笑,“感情問題。”
孔女士還挺吃驚,“你不是立誓單身嗎,咱倆也就一年多沒見吧,怎麼再見就有感情問題了?”
“遇到了個特别的人。”沈弋想到西堂不禁漾起笑意,“就想問問您,您換了這麼多男朋友,一個都不想讓你踏入婚姻嗎?”
“你說反了。”孔女士看着車窗外,北京的天色黑得早,華燈初上,“是每一個都想讓我踏入婚姻。”
沈弋愣了愣。
孔女士繼續說:“他們都很好,我願意和每一任踏入婚姻,但是我無法容忍我的一輩子隻屬于一個人,我會恐慌。一輩子要看很多本書,要去很多個地方旅遊,要吃很多種菜系,要體驗很多不一樣的事,那換成婚姻,卻要一輩子忠誠于一個人,我真的做得到嗎,我反複問自己。”
孔女士收回散在車窗外的視線,扭頭問沈弋:“你做得到嗎?”
沈弋被問得有點狼狽,但在這份赧然的狼狽裡,他仍然想着西堂。
沈弋沒回答孔女士,隻是一味地又問:“那你分手的原因是什麼?”
“愛是帶有占有欲的,或多或少,他們無一例外。到一定的程度時,就想讓我獨屬于他一個人,我可以擁有自由,繼續去做我想做的事,繼續像我單身時一樣生活,但我需要屬于他,需要在我和他相愛的時間裡歸屬于他。兩個獨立的個體因為愛情結合為一個整體,這個整體又成為一個個體,以後别人提起我或者提起他,隻會把這兩個人算作一塊的,這太沉重了,我承擔不了,我無法把我的全身心拖付出去給一個半道上相愛的陌生人。”
沈弋在堵車的間隙裡點了根煙,孔女士也抽,所以他不用裝紳士,單手握着方向盤,降下車窗,空出一隻手專門抽煙。
孔女士看他抽也順了一根,沈弋和她對視上,兩人一笑。
“還有要說的嗎?”沈弋問。
“沒了,這些夠你理解了,不用說太多。”孔女士道。
這對忘年交相處起來基本這樣,沒事的時候想起對方來了手機上聊幾句,有事的時候一個問一個答就行。
孔女士話說得平靜,沈弋也就不用再開口說那些無用的安慰的話。
兩個人沉默下來,沈弋邊開車邊想剛才孔女士說的話,孔女士是在包容着留出時間和空白讓沈弋自己去思考所以沒說話。
車流不擠,車子停穩在酒店大廳門口,孔女士解開安全帶後翻了翻包,抽出兩張票,“我回北京參展的票,給你順了兩張,這趟我是忙不過來帶你看展了,約個朋友一起去。”
“謝謝姨。”
約個朋友啊,特别想約西堂,但西堂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時間搭理他。
今天早上發給西堂的微信現在傍晚了也沒有收到回複,西堂忙起來四五天不帶回他的。
沈弋完全不介意,因為前幾天他手裡《不歸》殺青和新晉導演的劇組殺青,兩頭碰巧湊一起喝酒喝了兩天,醒酒醒了兩天,整整四天沒回西堂。
當時的聊天記錄是這樣的。
沈弋:你好,敬業的導演。
西堂:你好,消失的編劇。
沈弋:兩個劇組湊一起殺青,正好閑着沒事,喝多了。
西堂:醒了就繼續喝。
配圖是手裡拿了瓶酒,喝了一半,旁邊虛虛實實沒對焦的部分看得出來是鏡頭。
沈弋:酒蒙子,你這導演不敬業啊,拍戲還喝。
西堂引用了沈弋的第一句話——“你好,敬業的導演”,回:三兩句話就不敬業了?
他想通以後和西堂聊天的那段時間兩個人可能都帶着新鮮感,也可能正是工作不忙的時候,基本每天都聊,後面慢慢地工作忙起來了,短則一兩天,長則像現在四五天收不到回複。
有一天會四五個月、永遠收不到回複嗎?
他把煙抽完,按滅在車載煙灰缸裡,重新啟動車往公寓開。
不會。
判定一段關系還能不能持續下去的方法之一,就是看自己舒不舒服,自己都感到抵觸了,那沒啥必要持續下去了。
而他們一兩天、四五天不聯系不僅沒有讓關系變淡,相反還很舒服,兩個人誰都懶得問對方忙什麼呢忙得消息都不回,不回就是不回,需要什麼理由,各過各的生活就行了,能回自然會回。
沈弋停好車,坐電梯上樓,密碼鎖叮一聲,進屋換了鞋子第一件事就是放歌,聽着音樂才能做其他的事。
承諾都是狗屁,我會永遠愛你,我會一輩子給你在一起,狗屁,滿嘴跑火車。
拿什麼證明能做到,那張嘴嗎,沈弋不敢說出這種話,他連我明天請你吃飯這種話都不敢說出口,你今天就能保證明天的事嗎,明天不會被沒素質的人高空抛物當場原地砸死嗎?
還是有可能的對吧,幾率很小,但可能要臨時加班,臨時心情不好,臨時發燒,臨時家裡人生病,很多臨時。
他隻能做到現在喜歡西堂,不能保證一輩子喜歡西堂。
沈弋對着空氣長籲一聲,打了個電話給西堂。
鈴聲混雜在外放的音響裡的音樂裡,沈弋打着節拍等待,響到快自動挂斷的時候才被接通。
接通以後沈弋哈喽一聲沒得到回應,他這邊接收到了隐隐約約的人聲。
一老一少在說話,有幾句聽不清,收音不好,但沈弋常年混在劇組,不難猜到是演員在拍戲。
這段模糊的說話聲持續了二十四秒,因為手機上顯示通話已二十四秒,第二十六秒是西堂的聲音。
“打闆,這條過了。”
片場随即開始嘈雜起來,兩三個人同時在說話,沈弋都沒聽清楚在說什麼,看着屏幕上一秒一秒跳動的數字。
“打電話是什麼事,微信上不能說嗎?”
等到了西堂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換個人可能會覺得西堂在不耐煩還是在發火,但沈弋沒感覺。
“就是突然有點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