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給沈弋發壓歲錢的時候左腿的石膏剛剛取掉,暫時還不能下地走路。
極限項目玩脫了。滑翔翼設備出問題,挂到山崖上,距離地面十來米,他一個人去的,還好帶的是衛星電話,沒信号也能撥出去,等待救援的時候勾住滑翔翼的那根樹枝斷了,他就從山崖上掉下去了。
空中接受萬有引力洗禮、自由飛翔的那轉瞬即逝的幾秒裡西堂都少有的懵逼了,他拍電影都不拍這麼狗血的情節!
摔下來後暈了幾分鐘,下肢劇烈疼痛無法站起來,頭痛惡心,上半身哪都疼,抹了抹嘴角看清是血,西堂以為五髒六腑也跟着摔破裂了,緩緩感覺到嘴裡有個硬物,不會是把石頭啃進嘴裡了吧,他也沒嘴着地啊,啐了一口,是缺口的半顆牙齒。
……他宛若死魚躺在那裡,腦海裡想了沈弋。
到底跟宋釋文的基因有沒有關系,為什麼想死和愛情會同時發生在一個人身上!而且他今年三十五了,三十五談愛情是不是有點晚了,以沈弋的條件什麼人找不到,怎麼就把他和沈弋湊一處拉拉扯扯了!
他痛恨怎麼老天不直接把他摔死,不會挂得再高點嗎,二十多米不就肯定摔得死了嗎?他無數次需要意外事故離世,意外好不容易盼到了竟然沒死成。
腦震蕩暈得惡心直沖天靈蓋了、喘口氣五髒六腑疼得不行還滿腦子想的是沈弋,服了。
胫腓骨骨折、中度腦震蕩、神經損傷、肩關節脫位、軟組織損傷。值得慶幸的是脊柱沒事,但凡成為殘疾人,那西堂真會用死亡解決問題的,死了就能不了了之。
唯一知情人是梅寒,破天荒非要打視頻,他一再拒絕梅寒一遍遍堅持不懈打來,在關機和接通之間按了接通,他剛好借這次意外和梅寒說說他的執迷。
說了幾句身體情況,西堂問梅寒:“如果我今天摔死了您會怎麼樣?”
梅寒一言不發像木偶人一樣端詳着西堂,久到西堂以為她接受不了,才聽梅寒慢慢說:“死了就死了,我給你風光大辦,每天給你燒紙錢,讓你去到天堂還是地府都繼續享你中道崩殂的富貴命。”
“……”西堂試圖說什麼,“……”。
“如果我不是意外死亡,我是故意輕生您又會怎麼做?”
梅寒撩了撩頭發,“我和宋釋文離婚都活得好好的,死個兒子就會要死要活的嗎?人是有主觀意志的,你要真想死,我以死相逼攔住你活着,行屍走肉又同死了有什麼區别?在你不顧一切把姓氏去掉脫離宋家的時候我就清楚了你和宋釋文是一個貨色,我這輩子不知道福氣是好是壞攤上你們父子倆,但是我還沒到沒了你們父子倆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平日的梅寒是溫婉優雅的,不怎麼生氣,尤其是離婚後西堂不常回家,他記憶中的母親說話是溫聲細語的,生氣不會發火,同别人講道理的時候不仔細聽和講睡前故事差不多。
鏡頭裡這樣帶着些許戾氣和話脫口後呆愣的母親頭次見到。
“固然我們仨支離破碎得不像家人,但誰死了另外兩個人都會難過。難過歸難過,還是活得下去的,想活的人自會有勇氣活着。”梅寒好似旁觀者一樣訴說着這些話。
“您恨我和宋釋文吧?”
梅寒平平淡淡道:“恨啊,為什麼不恨?你們有做什麼讓我不會滋生恨意的事嗎?可是西堂,沒有愛又哪來的恨?你對宋釋文都談不上恨不恨了吧,可是你看看你過去十幾年裡做的事,我怎麼多多少少看到了宋釋文的影子?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你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對于我們仨來說,‘家人’就是個殘酷的東西,不能割舍,又隻是藕斷絲連。”
西堂任由梅寒發洩怨念,她悄無聲息憋了幾十年,能發洩出來是好事,不然他也會延伸跟着到死都不知道母親的這些不滿。
他聽着這些話倒是理順了梅寒和宋釋文的愛情,以前他一直不明白幾十年的光陰裡梅寒在和宋釋文糾纏什麼,現在他知道了,愛這玩意兒牽扯着恨不就得糾纏個不死不休嗎?
“您需要我的道歉嗎?”西堂放輕聲音問,好似是怕打擾到梅寒難得的發洩。
梅寒玩着發梢冷笑了一聲,“我是你媽,你是我兒子,道歉有什麼用,道歉能抵消過去還是能貼補未來?”
西堂仿佛是一片被陽光照拂的淺水灣,梅寒将難以言說的親情潛藏在水裡不翻湧、不折騰。
“您的這些話宋釋文知道嗎?”西堂有了一絲窺探父母愛情的興緻。
“他當然知道,他若是連我怎麼想的都看不透我早就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哪裡還能讓他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梅寒的戾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笑意。
西堂聽着不對勁,“您和宋釋文經常聯系嗎?”
梅寒沒怎麼聽懂西堂的意思,“這叫什麼話?!不經常聯系我瘋了守着宋釋文過幾十年啊?”
西堂感覺自己的認知被徹底推翻了,這什麼跟什麼,這倆人不是一年到頭就見兩三次嗎?怎麼就經常聯系了?!
“意思是您和他關系很好嗎?”西堂有些心累和頭疼,和梅寒的溝通快成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還行吧。”梅寒真覺得就還行吧,“離婚後他就知錯努力改正,勉強能接受。”
這在西堂聽來就是很不錯,畢竟父母離婚他看在眼裡,“那怎麼不複婚?”
“不就差個結婚證,複不複婚沒區别,你看豐繼和一竹離婚了不也照樣過得挺好的。”梅寒說。
“您和宋釋文關系很好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呢?我一直以為您很讨厭宋釋文。”西堂也要恨上梅寒了,當父母的怎麼這麼大的事都不和孩子講!
梅寒斂住笑,“啊?你不知道啊?我和宋釋文見面也沒躲着你啊!”
“您是沒躲着我,但是您能不能想想,我回國一年能有兩次都算多了,我上哪知道您和宋釋文見沒見面?”
梅寒捂嘴笑個不停,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真是夠好笑的,我說呢你怎麼一句都不願意提起宋釋文,我還以為你們父子倆私底下反目成仇了,我問宋釋文他說他不知道哈哈哈。”
“首先我确實不想搭理宋釋文,其次才是顧及您所以從來不提起。”
“那還不是怪你自己不回國!”
哪個家有他們這麼分崩離析,三個人各處一地,而且還一老一小互不相幹,和平共處都成問題。
西堂沒有恨意,宋釋文死了他不會哭,也許是會失落,和梅寒正常和諧母子關系,即使現在他以為的事情不是他所以為的樣子,他也隻是想,哦,父母感情不錯,是有愛情的,其他的就不會想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看得太重了,以為梅寒和宋釋文關系不好大部分精力在他身上所以一拖再拖告訴梅寒他追崇死亡的事。
事實證明,他以為的不見得就是正确的。
這麼想着,他就想到他給沈弋強加的一些事,或許不是沈弋乖順聽他的話,而是沈弋用愛去順從他的意思,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沈弋做到照單全收。
身體恢複不錯,西堂收到了沈弋的一條微信消息。
西藏那個廟裡的喇嘛去世了,于前年十二月初,也就是兩個月前。
沈弋去到廟裡尋不到人問了另一個小僧人才得知的,小僧人問他吃不吃面疙瘩湯。
他沒懂,但急聲說吃。
以為小喇嘛會端出來一碗面疙瘩湯,沒想到拿出來一頁折疊過的紙張。
他打開,是做面疙瘩湯的方法。
陳昀不知道其中淵源,沈弋走出寺廟抽着煙講了講喇嘛的故事,很短,四句話就說完了。
他不願意哪天西堂死了,别人問你是西堂什麼人的時候他四句話就說盡了。
煙蒂被沈弋撚滅扔進垃圾桶,西藏是周遊的最後一站,等他回去說什麼也不會對西堂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