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特斯卸了力氣,眸光沉郁,聲音艱澀。
“我知道你想要盡快離開,也會盡全力配合。但請穩妥一點,不要拿生命去賭。神明不是那麼好當的。”
見安焱目光平靜,并不言語,明顯已經拿定了主意,洛特斯神色微暗,轉向造神計劃的主使。
“老師,女王利用安安,您也利用她。”
“她本就被女王當作棋子,視為誘人生愛欲的魔女,如今又成了您的劍與盾,被打造成淨化污染治愈世人的神明,若是有朝一日雙重身份暴露,您可想過後果。”
神明墜落,骨肉生花。
人們會把所有的錯和惡果都歸咎于她,即使她從未傷害過他們。
那一雙雙捧她上天的手會親自把她拉下來,重重摔進泥土裡,會愛而生恨,會失去理智,放縱惡念,撕咬、吞噬那從前觸不可及的,芬芳的血肉。
未來可能發生的場景在洛特斯腦海中電影一般飛速掠過,他似乎看見了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小貓閣下被人踐踏欺辱的樣子。
怒意上湧,風絲纏繞,逐漸形成風眼。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伊比利斯擡眼,對上火光缭繞的碧色。
“洛特斯,停止思考,剝離意識。”
綿綿細雨如絲,撲了洛特斯一頭一臉,連帶着旁邊的安焱也沒放過。
沁心的涼意打斷了洛特斯的遐思,止住了他滑落深淵的腳步。飛速擴張的風旋消散,洛特斯閉上眼,沉沉地靠在椅子上睡去。
“他怎麼了?”
安焱擡手抹了下睫毛上綴着的水汽,輕聲問道。洛特斯的情緒不對。
低迷、壓抑、躁動,似乎還有不安。
“污染的種子萌芽了。”
伊比利斯握住少女的手,水流細細卷過那一圈紅痕。
“幾天前我和洛特斯精神體接觸時,并沒有污染的痕迹。怎麼會突然爆發,而且勢頭如此迅猛。”
抽回手,安焱俯身撐在椅子上,額頭貼在洛特斯眉心,直接以本體的形象站在了他的精神圖景裡。
視野範圍内黑壓壓霧沉沉的,暗影重重,一如末日将臨的城。
安焱擡頭看去。天空像是布滿了裂隙的巨大玻璃鏡子,破碎扭曲,仿佛随時會傾塌下來。但細看能發現,那些隻是污染的觸須。
“那時候蒲公英還在,污染的種子顯然有趨利避害的意識。”
不愧是伊娃,那樣細小如塵埃的精神體分支,竟然也有本能的意識。
“污染的位置可真刁鑽。”
安焱的意識退出來,表情有些糾結,蒲公英的能力強大,但也有局限,飛不高。要不讓小黑背着小蒲上去?
“你該做的是尋找污染的源頭,種子不除,欲念扭曲,混雜着洛特斯無處不在的自然系精神力,污染隻會源源不斷地産生。”
“種子長什麼樣?”
好找她自己上,不好找隻能派蒲公英大軍了。
“一粒塵。”
這臭狐狸怕不是在逗她。
“我在洛特斯風沙漫天,荒無邊際的精神圖景裡找一粒塵埃?”
甚至都不是沙子!
“你是覺得我的眼睛太亮了,想讓它瞎掉吧。”
明媚的面龐忽然湊近,鼻尖臉頰的細絨尤帶着雨絲沾染的潮氣,伊比利斯望進那雙清透的眼睛,擡手扣住少女的腰。
“找不到塵埃,你可以找它的載體,一隻美麗的,透明的,帶着光輝的——蝴蝶,你該見過的。”
安焱下意識後退,卻被牢牢鎖住。神色空茫,似是陷入了迷障,呼吸漸漸亂了節奏。掙紮了片刻方才清醒過來,扶着伊比利斯的肩膀穩住身形。
“你騙人……”
這樣一戳即破的謊言,伊比利斯這樣精明的狐狸怎麼可能會說,安焱嘴唇哆嗦着,眼前逐漸變得模糊,淚水大顆大顆地從臉頰滑落。
“莫裡……他騙了我?”
接過費文遞來的手帕,伊比利斯輕柔地擦掉了少女臉頰的水痕,薄軟的絲絹很快被不斷滾落的淚珠浸透。
凝視着自己濕潤的指尖,本打算落井下石,順勢把倒黴小狗從少女身邊攆走的伊比利斯心一軟。言不由衷地補了句。
“嗯……也許不是刻意?畢竟以女王的手段,利用一下小狗,笨蛋小狗發現不了是很正常的事。”
“是,是吧,莫裡是笨蛋小狗,他沒有這樣的心機的。”
你不能再用他拿捏我了。
雨歇雲散,天色空明。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不難猜到少女想表達的意思。
伊比利斯倏地笑染眉梢。指腹由輕至重從安焱的肋骨邊緣撚過,在尖端的凹陷處流連壓碾,惹得小貓連連吸氣,胸口劇烈起伏,眉眼壓低,明亮純淨的眸子漸漸露出兇光。
“怎麼,小貓以為,人的軟肋隻有一處?”
“更何況,被種下污染種子的,或許不隻洛特斯。你打算輕輕揭過?”
生無可戀的小貓收了爪子,仰在伊比利斯臂彎裡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