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霧,路上行人俱是搖搖晃晃地向着某個方向前進。盡管這條大道上擠滿了人,整個世界卻沉默得可怕。常喜樂跟随着人流慢慢向前走着,總覺得忘記了什麼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直到她走過一條小河,又在一個長案前坐下。對面坐着個男人,他一身紫袍,頭戴一頂黑帽,黑色長發垂下一縷,勾在手執的毛筆上。
他看也不看常喜樂一眼,隻自顧自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問:“叫什麼名字?”
常喜樂下意識覺得把名字告訴陌生人不是什麼好事,然而她沉默的時間越久,胸口前越沉悶不已,似乎有什麼力量不斷催促着她回答。
“……憑什麼告訴你?”常喜樂緊咬着牙關,不肯遂了眼前這人的意。
這人聽見這話,終于擡頭瞧了她一眼。這一看,立刻詫異道:“怎麼是個生魂?”
常喜樂深吸了一口氣,憋着股勁兒反問他:“問人名字前,不該先自報家門?”
“我的名字?……哈,說出來怕你吓死。”他嗤笑一聲,拿起毛筆,以筆杆指了指常喜樂眉心的位置,冷冰冰地又問了一遍,“叫什麼名字?”
“常……”這下她的眉心似有火燒刀鑽一般劇烈疼痛起來,常喜樂覺得這一瞬自己的魂魄都逸散了,以至于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常什麼?”這男人眉頭緊鎖,擡手将桌上的冊子翻來翻去。
常喜樂低頭瞥了眼,隻看到那冊子上密密麻麻寫着不同的人名,後面還跟着一串時間。
“不對。”沒等常喜樂多看幾眼,男人就合上了冊子,他細細打量着面前這女孩,皺眉道,“這上面根本沒有姓常的人。”
然而,不等常喜樂再開口說話,就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鈴铛聲,雖然距離極遠,聽在耳邊卻十分清晰。仔細再分辨,其中還伴随着喃喃的呼喚聲。
兩人尚且對視着,常喜樂就看着這怒目圓睜瞪着自己的男人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事實上,這并不是男人位置發生了變化,而是常喜樂的身體在迅速地後退。
男人自然不依,他還沒弄清這生魂是怎麼一回事,就這麼放她離開,豈不是算他失職?
他匆匆把毛筆往桌上一拍,就想把人捉回來,然而這一擡手卻莫名被什麼力量打了回來。他倒吸了一口氣,收回手,隻見手背上被什麼東西狠狠抓了一道,耳邊猶回蕩着方才那聲凄厲的貓叫。
要知道,尋常的東西是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傷痕的。
等他再擡頭,那姓“常”的姑娘早不知道去哪兒了。
“啧。”那男人頹喪地坐回位子,把“常”這個字單獨寫在一張空白的紙上,過了會,他又補了“長”“昌”兩字。
“這下又要加班了。”夜色中,一個聲音緩緩歎道。
等常喜樂再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耳邊再次傳來鈴铛聲,她眨了眨眼,等到眼前的重影合二為一,終于看清了床邊站着的是誰。
面前的女人看着約莫三十多歲,她一身藍色大褂,長發在頭頂束成個丸子狀,手提着個鈴铛,閉着眼,嘴裡還念念有詞。
她眉目清秀,乍一看長相和常喜樂有五分相似。不過,一定要深究的話,不如說她和常喜樂的媽媽唐柿心有八分相似才對。
“小姨。”常喜樂坐起來,乖乖地叫了一聲這好久不見的小姨,唐柚。
唐柚慢慢地睜開了眼,看着自己這多年未見的親侄女,表情也不怎麼熱絡,隻是問她:“你才來山城多久,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常喜樂今年八月底剛上大一,考了個離自家十萬八千裡遠的學校。既然考上了,縱然唐柿心有一萬個不舍得,也沒有不讓孩子讀書的道理。她隻是一邊替女兒準備着行李,一邊碎碎念地自我安慰道:“說來倒也巧,你小姨現在就住在山城,到時有啥事,她也能照拂着你點。”
常喜樂對這小姨,實際上卻很不熟悉。隻知她從小離經叛道,長大後更是執意出了家,把外公外婆氣了個仰倒。後來她沒再回過家,哪怕逢年過節的也隻是寄封信回來,信封上指明隻寫給唐柿心,氣得她爹媽又是一個仰倒。
這家裡,要說唐柚能聽進誰的話,估計也就是她的大姐唐柿心了。
常喜樂臨走前,唐柿心收拾着行李,又想起什麼似的,叮囑道:“不過她忙,沒事你也少煩她。”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常喜樂回憶到這,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沒想到時隔多年再見小姨,就是在這麼窘迫的境況下。
常喜樂頭一回來山城,對這裡的一切都不習慣——地勢、天氣、飲食等等,這些都不是一時半會能适應的。而且,她最近不知觸了什麼黴頭,水逆得不得了。
按說一帆風順哪是人生,人生在世遇到點倒黴事再正常不過了。可常喜樂這段日子實在也有些太倒黴了!
她喝涼水能嗆着,走平路會絆倒,吃方便面沒有調料包,點外賣商家不給筷子。上述這些倒還能暫且忍耐,然而就在昨天,她和室友出去聚了一次餐,大家吃的喝的分明都一樣,結果就她一個人發了高燒,上吐下瀉後就脫力了一般昏迷不醒,可把另外兩個室友吓壞了,連夜聯系導員給她送進了醫院。
“你剛才可是差點死了。”唐柚面無表情地探了探常喜樂的脈搏,确定已經穩定下來後才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