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園中堂内,嬴略正在吩咐谒者令萬年去召蒙恬來,萬年卻少見地有些猶疑踟蹰,“公主,蒙恬他……恐怕來不了。”
嬴略初時以為是蒙恬推拒,心中有些不滿,“是陛下下诏讓他給我侍疾,既然這人都已經入了長安園,安敢推辭我這個主人的召見?”
雖然此事是姑母萬年的安排,但萬年還是實事求是地說了句“母道話”,“公主,并非是蒙恬有意推辭,而是……他實在來不了。昨日他住進了蓬萊閣,今日長安池上結冰了,他也就困在島上出不來了。”
嬴略看着她,忽然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這個主意是保傅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萬熹進入中堂,向嬴略行了一禮後又道,“公主應該知道陛下下诏讓一個男人入園侍疾用意何在。”
嬴略淡然一笑,“我當然知道陛下下此诏令的‘深意’。”
不就是因為她和他讨價還價,讓他覺得她是在借病“拿喬”,所以才出此下策羞累她的名聲。
“公主既知陛下‘深意’,就不該和蒙恬走得太近。昔年他拒婚已經害得公主被關中顯貴非議,如今他又入了長安園侍疾,雖是皇帝陛下的诏令,可公主未婚而先與一男子同居,這樣的名聲傳出去日後公主還如何成婚?”
嬴略十分默契地和身側侍奉的内者令景福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無可奈何之色,想必昨日景福也是因此被保傅責難的吧。
雖然自己這個保傅總是因為過于遵守貴族禮儀而顯得保守,但确實是在普世意義上為了她好。
所謂“男有分,女有歸”,世人總覺得女子需要嫁人才能有歸宿,而對于男子則期許更高,希望他們能既能成家又能立業,這樣才符合天下大同的理想。
可是思來想去,這種“大道”似乎是在教育女人要心甘情願成為男人事業成功的墊腳石。婚嫁之後,“女主内,男主外”,男人出門經營事業不假,女子同樣需要在家操持内務,雙方付出同樣的心力,到頭來評價成功的标準卻隻是男人出門經營的事業。這樣的天下大同還是大同嗎?恐怕隻是男人的大同吧。
即便有朝一日要談婚論嫁,她也不願做别人的墊腳石,要墊也是别人墊。
所以,她并不怎麼在乎談婚論嫁的名聲如何,也不覺得未婚而與男人“同居”是種羞辱。她确實被她的王弟運用“至高無上”的皇權狠狠羞辱過,羞辱她在她心中堅持的道義面前無能為力。他之所以能羞辱她,隻是因為——她失權了。
有些時候,欲成大事者确實要懷大德而不拘小節,重大義而輕小禮。
嬴略開口道,“保傅說得有道理。陛下不僅送來了一個男人為我侍疾,還送來了一群寺人入園侍奉。長安園中從來沒有和男子相關的職位,保傅是長安園中的執事女史,不妨去看看如何安排比較合适。”
“這些寺人名為侍奉,實為監視,老婦一定會好好管教他們,讓他們知道做長安園的宮人,要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嬴略搖了搖頭,“他們都是陛下送來,忠心的自然也是陛下,保傅不能像昔日在長安宮教導宮人那樣嚴苛。不過,倒是可以給他們安排‘合适’的職位,讓他們隻能看到該看的東西,至于不該說的,無須讓他們看到就行了。”
萬熹欣慰地笑了笑,“敬諾。”
萬熹走後,中堂隻剩下了嬴略、景福和萬年主仆三人,景福試探地問道,“公主……真的不打算去見蒙恬了?”
嬴略卻挑眉一笑,“方才你聽見我答應保傅不見蒙恬了?”
景福了然偷笑,“婢子沒聽到。”
“昨日陛下給長安園送來一個讨我歡心的妙人,彼時我病痛在身,還沒來得及召見。如今天光正好,我若不去瞧一瞧,豈非辜負了聖恩?”
萬年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長安池已結冰,公主打算如何見蒙恬?”
難不成要憑空生出一雙翅膀飛過去?
“我自然生不出一雙翅膀。既然上天無門,那麼下地有路也是行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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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君,公主召見。”蓬萊閣的宮人登樓禀報。
蒙恬望池興歎,“即便公主召見,我也得出得去啊。”
宮人再次禀陳,“公主在蓬萊閣中召見蒙君。”
什麼?公主在蓬萊閣中召見?
他都出不去,公主是怎麼上島的?
難道是像沙洲岸邊的水禽一樣漲長了翅膀飛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