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明白他的意思,他雖然忠心,卻也知道愚忠的下場,故而道,“商纣之罪甚于夏桀,賊虐谏輔,剝喪元良,暴虐無道,不足以承天命。隻可惜,當年的谏輔不如今日的元良可以托庇于長安園這樣的長安之地。”
“公主果然知道我的字?”蒙恬終于有機會問出了自棠華宮難那晚一直困惑于心的問題。
“當然。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同意一樁盲婚啞嫁的婚事吧。”
其實這個答案也算是在意料之中,隻要稍微想一想便會知道,她始終是先帝的愛女,又是個極有主見之人,怎麼可能會同意嫁給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呢?
隻不過當時的他被一廂情願地夢魇所惑所以才當局者迷罷了。
看來,無論是前塵還是如今,盲婚啞嫁的,始終隻有他一個人罷了。
“元良者,大善至德,大賢之才,與蒙君你倒也是相得益彰。”
蒙恬在心中歎息了一聲,對于嬴略的稱贊也隻是謙遜道,“公主謬贊了。”
“我以後……可以叫你的字嗎?”嬴略的語氣是少見的請求和試探。
嗯?
蒙恬擡頭看着她,隻見那雙明眸中隐隐帶着些期待之意。
“不可以。”蒙恬狠了狠心道。
哼——嬴略傲嬌地撇過臉去。
虧她如此放下身段向他請求一件事,竟然被拒絕了?錯付了!終究是錯付了——
“除非公主也告訴我你的名字。”
頓了頓,蒙恬又促狹地朝她眨了眨眼,“公主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是很公正的。”
他這番話竟叫嬴略想起了禦園那夜他與她争辯時铿锵有力的話來:
——“事有不公,才更該追求公平。不是嗎?”
不知為何,嬴略竟然被他觸動了心中柔軟之處。
“你迄今為止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嗎?”
他當然知道,但他知道的途徑并不“光明”,所以他隻作不知。
“‘問字’是男婚女嫁的六禮之意。臣當年并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解公主。”
不得不說,他的試探要比她高明許多。
嬴略需要時間緩一緩,瞥見他漆案上的璠玙之樂,便找了個借口道,“你把我的琴還回來,我就告訴你。”
蒙恬笑了笑,他可以走九十九步,但最後一步的選擇權他交給她來決定。
蒙恬剛将璠玙之樂放回漆案上,還未來得及收手,便猝不及防地被人“非禮”了——嬴略竟然抓住了他的手。
而他,就像被天下最有力量的東西鉗制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從前就算是匈奴最強悍的勇士也無法制住他,而今他竟然被一個小姑娘的手給鉗制了嗎?
更何況,這個小姑娘的手抓得并不牢靠,隻能算是覆在他的大手上,還帶着些青澀的微顫。
蒙恬看了一眼覆在他手上的那隻手,他第一次感覺到女子的手是如此不同,“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大概就是如此吧。
許是被他看得有些羞赧,那隻手像蜻蜓點水般就要抽離,幸而被蒙恬眼疾手快“捉”了回來,這下是抽不開了。
這到底是誰在鉗制誰?
蒙恬在她漆案前席地而坐,并不在意沒有鋪設席位的地面是如何的不舒适,轉而伸出了另外一隻手,“還請公主将就寫在此處吧。”
兩個人都自然而然忽略了此處是藏室,豈會沒有筆墨。
将不将就,全在于願不願意。
蒙恬松開了她的那隻手,雖然不舍,但也知道這隻手終究還是會落在他另一隻手上。
果見那隻柔荑開始在他掌心處輕畫,寥寥數筆,已使他覺得古人在《詩》中将女子的手比作柔荑是如何的恰到好處。
蒙恬任由自己沉迷于這種柔荑拂手之感,但這種觸感還是很快就消散了。
“無虞,是你的字。”
嬴略微微颔首,剛要抽手,卻又被蒙恬的大手握住。
那雙明眸不解地看着他,似乎未料到他會有如此失禮之舉,“你——?”
蒙恬當然早為失禮之舉準備好了說辭,“名呢?”
嬴略撇過臉去,他方才還說女子的名隻有準備出嫁時才能為男子所知,如今這種為失禮之舉開脫的說辭好像更失禮吧。
但他拿捏住了自己的手,又能怎麼辦呢?
“無奈”之下,嬴略繼續在他掌中留下了自己的名。
果然一如他後來撥開夢境的迷霧所知,他輕笑了一聲,“略。”
嬴略不知道他為何輕笑,隻以為他是和旁人一樣笑話此名太過張狂霸道,實在不像女子該有之名。
“你竟然敢笑話我的名。”但她本人還是對這個名字很引以為傲的,“我告訴你,此名可是你的先主親自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