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前幾次循環流程,爸爸此時應該将桌上那隻小酒杯掃到地上。
雲真真站在圓桌另一端,靜候“靴子落地”。
秒針一秒一秒跳動,爸爸卻始終楞在原地,呆呆盯着酒杯。
如同被虛空之手抽走了靈魂。也不對,被抽走的明明是……肉身?!
循環發生了微小的變化。
咚、咚……廚房方向傳來重錘鈍響,催命一般。
雲真真麻溜地盛了一盤新鮮熱乎的雜碎回來,試探着推到爸爸面前:“新出鍋的,媽媽讓你吃完。”
爸爸像被誰擰動發條,機械地伸出手,抓起一大把肉泥,塞入嘴裡。
雲真真總算松了一口氣:【讓爸爸吃下這盤不知名物體】的任務,終于能完成了。
隻是,這盤不知名物體,現在已經知名。
雲真真想起一句台詞:“皇後殺了皇後”。套用一下,眼前的場景是“爸爸吃了爸爸”……
有點惡心了。
管他呢,這是遊戲,子子孫孫無窮匮也……隻要能快點逃離這變态的原生家庭,怎麼着都行。
事與願違,爸爸速度很慢,每一個動作,都像在看放慢10倍後的影片。
吃一口,嚼三下,咕——咚——一聲吞下去,像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下一步會怎樣進行?雲真真瞟向客廳盡頭的大門,思索着。
暗紅色的厚重鐵門,隐沒在昏暗之中,顯然是逃離原生家庭的最後一道關卡。
目光重新回到爸爸臉上之時,雲真真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猛地一緊,後頸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
爸爸仍在自行“填鴨”,紅色混合物沿着嘴角不斷溢出,喉嚨裡發着嗚噜嗚噜的吞咽聲。
但他的模樣發生了變化。
瘦削有棱角的臉龐,肉眼可見地圓潤了一些;黑黃色調的皮膚,像開了美顔,白皙中透着一股死灰。
似乎在哪裡見過……
雲真真光速搜尋亂成一團的記憶碎片,最終,床頭那張全家福照片從腦海中冉冉升起。
爸爸的容貌,正在向那張照片靠近。
随着盤中“剩飯”不斷減少,他眼中的光變愈加暗淡,皮膚愈呈死灰,臉頰甚至泛出一絲祭祀紙人專屬的紅。
記憶中并不連貫的時間線上,他曾經表達過不吃的強烈意願,也說過“你終于清醒了”之類的話。那時,還有一絲活人的味道。
如今,隻剩下機械地咀嚼吞咽聲,僵硬的表情和動作。
後頸處升起的寒意迅速傳遍全身: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
雲真真下意識摸了摸辮稍,目光凝重地看向大門:自己已經“死”到哪一步了?
“吃……光……了……!”爸爸裂開嘴笑着,眼中卻漆黑一團、不含絲毫笑意,假人感撲面而來。
“哦。那我把盤子拿到廚房去。”雲真真莫名煩躁不安,想快點離開這個副本。
剛轉過身,頭“咚”一聲撞向某個堅硬的器物,眼前頓時冒出星星。
媽媽嘴角咧到耳根,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雲真真撞上的,正是她手中端着的巨大不鏽鋼盆——大到3歲小孩能在裡面洗澡。
紅色肉塊肉泥雜碎堆砌滿滿一盆,散發出陣陣腥臭。
不祥的預感在雲真真心中升起,很快變成了現實。
“爸爸已經吃過飯了,現在,輪!到!你!了!!!我親愛的女兒!”媽媽抓起一把雜碎,直直怼向雲真真的臉龐。
雲真真迅速後退幾步,擦去臉上濺到的血污,連連擺手:“我剛吃過飯,還不餓。”
“好女兒,這都是為你了好,媽媽辛辛苦苦做的,不!吃!也!得!吃!”媽媽緊随雲真真,将大盆舉到她眼前,緊貼着鼻尖。
這遊戲,非要這樣才能通關嗎?雲真真生理和心理同時被大寫的“惡心”占據。
“辛辛苦苦做的……都是為了你好……”一旦大人說出諸如此類的話,孩子就要硬生生吞下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滿盆紅色映入雲真真的雙眸,燒成了火。
隐隐約約的火光中,她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爸爸的拳頭砸向瘦弱的媽媽,媽媽的拳頭落向更弱小的自己:“都是有了你,我才要忍受他的暴力……”
外人前面,小雲真真故意搗些小亂,媽媽邊搖頭笑邊收拾殘局,那樣更能彰顯她的犧牲與偉大;
隻剩母女二人時,小雲真真察言觀色、安靜勤快,卻扔抵擋不住媽媽的歇斯底裡。
搖晃的燈泡下,她捏着縫紉用針邊哭邊罵,一下一下紮向自己的手臂……
滿分數學考卷和奧數培訓班報名表碎片雪花般滿屋飛舞,媽媽的話比雪更冷:“女孩學習好有什麼用,學費這麼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