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人都遲遲沒說話。忽然燈一亮,季抒怔愣了一瞬,眼底閃過無數的情緒,沒開口。倒是柳媛率先打破沉寂,慢慢地出聲,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小宥,這才像你。”
這身衣服就像江宥本身,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在黑暗中卻能瞥見他身上的鋒芒。
季抒選衣服的時候,大部分的顔色風格,都參考了江宥平日裡愛穿的衣服,所以試穿後,看起來都挺适合他。隻這一件,季抒第一次看到這一件衣服時,雖然江宥平日裡穿衣的風格都不張揚華貴,可季抒莫名地,沒有絲毫猶豫便買了下來。
果然,季抒的眼光沒有出錯,這套衣服的确很适合他。
換衣秀意猶未盡地結束,時間不早了,柳媛準備上樓洗漱睡覺,季抒也打算告辭,回去處理公務。柳媛叫江宥将人送回去。
江宥嘴上說着不,實則早已換好鞋子,站在玄關邊。
季抒連忙換上鞋子,跟着江宥出了門。
冬日的夜晚,天空是一望無際的黑籃,風掠過肌膚,是刺骨的涼,路燈乳白地亮着,小區裡靜谧一片,隻響起兩人的腳步聲。
兩人距離不遠不近,衣料摩擦又分離,季抒側過頭,很隐蔽地微仰着看向江宥,月光安詳地照出他的臉龐,細細描摹他的眉眼。
“怎麼了。”江宥還是察覺到視線,側過頭,視線在空氣中隐秘交彙。
季抒被發現也不慌,隻不着痕迹地移開目光,盯着前方的道路,淡淡地說了句,“沒什麼。就随便看看。不給看嗎?”
江宥輕笑了一聲,“季抒女士之前說的理發店在哪裡?”
季抒知道對方是随便找了個理由,聞言忍俊不禁,“其實也沒有多長。隻是有段時間沒看見了,能看見你的變化。”
江宥看着兩人被路燈拉長的影子,慢悠悠地說:“是。看得出來你瘦了。”
季抒腳步一頓,轉過頭去,墨綠色的森林正悠悠地環繞着她。
季抒為自己辯解:“我有好好吃飯。”
江宥微微歪了下頭,語氣有些調侃:“我好像沒有說你沒好好吃飯?”
“我的意思是……”
此時被烏雲遮蓋一般的月亮悄悄露出全貌,一道柔和的光亮向四處灑落。
此刻萬籁俱寂,風聲靜了,雲也墜入夢鄉。
“你累不累?”江宥在原地站定,半個身子朝着季抒,一雙眸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眼底是笑又不是笑。
季抒被很多眼神看過,有審視的,有敬仰的,有喜歡的,有厭惡的,有痛恨的………但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一種眼神,一半隐在黑暗裡,一半顯在光亮中,是悲憫又不是,是同情也不是,像是一種經曆過後的歎惋,一種早已洞悉的理解,一種無奈的心疼。
季抒覺得自己還是無法準确描述此刻的心情。她可能狹隘地理解了,可能會錯了意。但無論如何,她必須承認,當這種眼神望向她時,當這句話對她問起時,她的心不可否認地顫栗了,不為冬日的寒風,不為皎潔的明月,隻為她自己所經曆的一切,為江宥擡眸看向她的那一刻。
或許什麼也不為。
半響,季抒搖搖頭,“我不累。”
真的來看,一個人一天處理這麼多事情怎麼會不累呢?
但季抒覺得就算經曆很多很多苦難,磨難,困難,就算所有悲歌都為她奏響,世人歌頌她的悲壯時,她也不會覺得所有關于難和傷的疤痕都是不可消除的痕迹,她也不會覺得這一切需要同情和心疼。經曆了就經曆,這一切都不會影響她,她不會倒下,她會一直往前走,直到做成她想做的事。她承認苦難,但她從不歌頌苦難,隻平和地把這一切當作人生中自然而然的、總會經曆的事就好。苦難和快樂是并行的,她不覺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已經很幸運了。比很多很多人。
徐理如果發現她這樣想,隻會說,那季抒确實說的對,她很幸運,幸運在,她挨過了季家人的刁難和魔鬼訓練,軍校的魔鬼訓練,為了在季氏擁有一席之地吃的苦受的累,遇到的所有詭計和困難都幸運躲過了。
遠處微弱的路燈打在季抒的頭上,柔軟的發絲跳躍着點點繁星,精緻小巧的臉上找不到一點委屈的痕迹。
可江宥心底某一處柔軟卻不受控制地被觸動。
半響,他挪動腳步,走上前,擡起手放到季抒頭頂,頓了兩秒後不着痕迹地落到她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語氣也跟着軟了下來。
“好,是我看錯了。”
季抒卻忽然笑着喊,“江宥。”
“嗯?”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累了,怎麼辦?”季抒這時的神情就像她第一次問江宥晶石礦出現問題怎麼辦。
睫毛經曆冰凍寒風的侵襲,在燈光落下時幡然醒悟。江宥輕輕笑了,笑得很淺,卻如春風化開冬日的寒,“那你來我這裡躲着,誰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