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上,默默地伸手從床頭櫃裡掏出了一個他小時候用過的手機。
那個手機上,有從小到大他所接收過的無數條短消息。但一直到現在,他卻連一條都沒有回複過。不是他不想回複,而是他不敢回複。尤其是從那個家裡搬出來之後,陳餘已經很努力地在隔絕一切跟那個人有關的消息了。
但沒想到,除了給自己瘋狂發消息以及打電話之外,對方最終還是找到了比短消息還有電話來得更直接的,監視自己的辦法。
陳餘閉了閉眼,腦中又一次回響起了蔣辂年在樓下跟陳夏說過的那些話。
怪不得昨天蔣辂年看上去一直都很奇怪,還有路好,自己竟然真的相信他喝多了酒從樓上摔下去了。陳餘一哂,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為諷刺的表情。
“原來我自以為的逃出來,其實隻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被你監視而已。”陳餘對着那個舊手機自言自語道。
怪不得這些年,不論自己走到哪兒或者在幹什麼,老爺子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陳餘擡手擦了擦臉上那些,心裡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情緒,但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源源不斷往外湧的眼淚。
其實這麼多年以來,陳餘心裡不止一次地懷疑過自己身邊是否有老爺子派來的眼線。為此,他懷疑過門口的保安,懷疑過之前經常來打掃的小時工,甚至有一段時間,就連門口路過的人陳餘都懷疑過。
但即便這樣,他也一次都沒有懷疑過陳夏。更沒有懷疑過陳夏竟然會幫着老爺子在自己家裡安裝那種東西。
陳餘握着手機的那隻手有些微微發抖。一顆心在痛苦,恐懼,以及對陳夏那濃厚的兄妹感情之間不斷掙紮着。
門外,蔣辂年的叫聲已經聽不到了。陳餘盯着自己卧室的房門讷讷地看了許久。良久之後,他才終于從床上站了起來,擡手将臉上那幾道已經風幹了淚痕盡數擦幹。
一直以來,為了陳夏,陳餘始終都在逃避。即便對方再怎麼變本加厲地對待他,他也還是不想将事情搞得那麼僵。
但現在,既然陳夏的想法已然無法挽救了。那麼陳餘自然也就用不着再逃避了。
況且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蔣辂年明顯也有意要摻和到這件事情裡來,也正是因為他的出現,才讓陳餘更加确定自己是時候站出來了。
或許有些時候,一味地逃避并不能解決任何事。隻有面對,才是事情迎來真正結局的開始。
陳餘低頭将那個已經關了很久的舊手機打開。跟想象中的一樣,手機才剛一開機,無數條帶着強烈控制欲望字眼的消息就已經彈了出來。
陳餘閉了閉眼,從裡面挑了一條日期看上去最近的點開。
短消息的内容很簡單,就隻有短短十二個字: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陳餘靠在房門上,低頭靜靜地望着手機屏幕上的那幾個字。
他突然覺得有些諷刺。這個世界上最關心自己的人,竟然會是自己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那個人。
并且對方所謂的“知道”,以及陳餘剛才所謂的“關心”,居然也全都是靠着蔣辂年找到的那個,不入流的東西實現的。
試問,到底什麼樣的父母才會在自己親生兒子的房間裡安裝針孔攝像頭呢?
陳餘臉上緩緩浮現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小時候的記憶正在伴随着手機屏幕上的字一點一點地将陳餘的大腦吞沒。
陳餘突然記起,當年,就在蔣問遲找到自己并且留下那張銀行卡的第二天,姑姑就跟着找到了自己。
當時跟姑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陳餘從來沒有見過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目光很深邃,深邃得令陳餘感到有些害怕。他向陳餘打聽了很多關于蔣問遲的問題。但當時的陳餘實在是太傻了,一直到蔣問遲的死訊傳來之後他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不管蔣問遲自己怎麼選,他的命運,其實都早就已經被人給“内定”好了。
從蔣憶出現在他身旁的那一刻起,姑姑就沒想讓蔣問遲活。
咚的一聲,陳餘整個人就像是脫了力般瞬間跌坐在了地上。
身體上所感受到的疼痛遠不及心裡的痛,陳餘任由自己的身體緩緩滑向了冰冷的地闆。他用他那雙死氣沉沉,看不出一絲一毫希望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自己身側那隻即将熄滅的手機。
熟悉的感覺就像是濕漉黏膩的水草一般緊緊纏繞在陳餘脖子上。他大張着嘴用力呼吸着,但即便這樣,他的臉色看上去也還是越發地漲紅了起來。
意識迷離之際,陳餘腦中突然又響起了那句,蔣問遲離開之前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你隻能是你自己,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你,除非是你自願被改變。”
“咳咳咳……”
伴随着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陳餘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的手奮力扒着牆壁上那條細小的縫隙。蔣問遲留給他的那句話就像是露台上的那盞瞭望燈一樣,正在指引着陳餘一點一點地走出他記憶裡的那段黑暗。
但跟那盞瞭望燈比起來,這種時刻,陳餘心裡其實還是更想見到那個在露台上為他亮起瞭望燈的人。
或許是知道說出來也難以實現,所以他總是這樣,即便心裡想得要命嘴上也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呵……”陳餘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将蔣辂年趕走的人是自己,現在迫切想見他的人也是自己。
“陳餘啊陳餘,你還真是矛盾。”陳餘對着地闆喃喃地說。
話音剛落,門外,一陣嘈雜的,就好像是有什麼人在拿電鑽鑽門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
陳餘的大腦有些遲鈍。他并沒有意識到那聲音到底意味着什麼,但強大的自我保護意識還是逼着他竭盡全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呼……”陳餘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将背緩緩地靠在了身後的牆上。
他用一種極其木讷的眼神盯着門的方向看着。下一秒,電動切割器的利齒就已經在他眼皮子底下破門而入了。
緊接着,不等陳餘反應過來,蔣辂年那隻熟悉的,上面沾滿了木屑的手就已經從被切割器破開的那個小洞裡伸了進來。
“陳餘你沒事吧?”十分利索地将門鎖破壞掉之後,蔣辂年将門猛地推開,緊接着便一臉擔憂地盯着陳餘的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