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閉門三年未曾有多少莽夫妄加打擾,可自打陳放來了這裡,三天兩頭就有人叩問山門,過不了謝客陣,就蹲在山門叫嚷些什麼,季修懶得聽,也讓弟子别去管,他叫累了,自然就自讨無趣地走了。
這是季莊主的處世哲學,很有參考價值,畢竟江湖裡總有着自己那一套弱肉強食的規矩,不受朝廷官府的管制,若是處處都要與人較真到底,怕是所到之處劍拔弩張,少不了一番較量。有胡來的資本尚好,沒有就糟了,除了多添一個茶餘飯後的話頭外沒好下場。
隻是今日的訪客似乎很是執着,刀鋒在喉也不肯認輸,硬是頂着狂亂的飛劍挺過了謝客陣,對,他并未破得了劍陣,隻是仗着外家功夫和皮糙肉厚挺了過來。
即使是渾身血淋淋的看不清楚面容,聞訊趕來的陳放也一眼認出了這個人是誰,江湖人稱骨肉鐵衣伍自樂。
此人約莫有七尺之高,身形壯碩,似水牛般魁梧有力,光是往那一站就能吓退些膽小之人。不知是因為身受千刀萬剮之痛,還是本就長相如此,他的五官似乎皺作一團,一副嫉惡如仇的憤恨模樣,一瞪又能吓退另一波人。
他一眼看見陳放,就立刻捶胸鼓掌,暢快地放聲笑道:“蓑衣客!你果真在這裡!”
陳放有些苦惱,倒不是這個人與他有仇,是前來尋仇的,他們本就沒什麼恩怨,恰巧是有那麼一些說法,江湖說書人添油加醋地說些評書,将他等同于這世間最鋒利的矛,而眼前這人所修的外家功夫恰巧是世間最堅固的盾。他自诩為骨肉鐵衣,不可能被他人攻破,所以多次來挑戰陳放,誓要決一死戰,要麼陳放認輸承認他的鐵衣功夫世間無敵,要麼他甘拜下風以死殉道。
陳放為人處世不喜做得太絕,哪怕是對方要求如此他也不想無緣無故奪去他人性命。他天涯海角地跑,伍自樂追不上他的行程,以往是沒能讓他得逞,可自己這次來淩霄山莊也不是秘密行事,他或許聽說了一些傳聞,馬不停蹄地就趕來了。
他又踏步向前,一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陳放:“男子漢大丈夫,你故意躲着我算什麼好漢?莫不是已經認輸了?”
俗話說得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自然也不可能一直避讓,陳放面露難色,有些憂慮該用什麼借口好。
“淩霄山莊閉門謝客,客人如此莽撞,是不是太過無禮了些。”
他的借口沒想出來,在書房的季修也聞聲而來,人未到,诘問先到。
他的身形沒有客人那麼偉岸,但氣勢淩人,面若冰霜,緩步走來似有千鈞之勢,不怒自威,伍自樂竟不自覺地後退了一小步。
即便隻是一小步也令伍自樂羞愧難當,竟被一個長得唇紅齒白的白面書生樣的人吓退了,他鼓起勇氣,故意向前踏出一步,反問道:“我同蓑衣客邀戰,關你何事?”
陳放輕咳了一聲,自覺退到了季修身後,同他介紹道:“伍兄弟,這位就是淩霄山莊莊主,咱們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呢。”
淩霄山莊莊主?伍自樂愣了愣,他不認得什麼莊主,但是淩霄二字如雷貫耳,曾有個劍客一人創立淩霄山莊,時至今日江湖處處都是他的傳說,而他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将山莊托付給了自己的兒子,那亦是一個天生的劍客,與蓑衣客的祁梁山一戰更是被改編成了許多個版本到處傳唱,他自然是知道的。
隻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就是這山莊的主人。
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又看向了季修:“我已過謝客陣,按規矩已是山莊的座上賓,莊主難道想趕我走?”
季修冷笑一聲:“且不說你究竟有沒有破得了我的劍陣,就算你破了,淩霄山莊亦由我說了算。”
伍自樂平生最恨書生,迂腐不堪隻知道講大道理,他瞧這淩霄山莊的莊主也不樂意了,大聲喝道:“規矩!去他的規矩!我今日是來找蓑衣客的,與你無關!”
窗外喧嘩,本就不安分的弟子們怎麼可能還能坐得住,紛紛探出頭來看熱鬧,夫子怎麼呼喚都不想下來。
陳放心道完了,又竊喜這莽漢先惹了季修,他在季修身後,看見季修微微颔首,氣息變得深遠起來,他知道季莊主這是已經暗自在運轉心法了。
季修朝前走去,卻沒有要拔劍的意思,他看着伍自樂那故作威武的姿态,在離他約一丈遠的地方停下,也許是最後一次告誡:“現在離開,我可以既往不咎。”
對于伍自樂來說,若是勝不過陳放他甯可去死,現在要他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離開?絕無可能!他立刻催動内力,渾身上下血痂崩裂,大聲喝道:“大丈夫豈會臨陣脫逃!”
除了陳放大概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季修是怎麼拔劍的,總之在伍自樂回過神來之時一把長劍就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他的心髒似乎與此比鄰,就貼着劍身跳動。
季修也不是什麼喜歡濫殺無辜的人,他手中淩霄未進半分,隻是看着伍自樂面如止水,語氣平靜:“你的鐵衣功夫需要時間來催動,若我并未手下留情,你此刻已經沒了生息。”
骨肉破開的刺痛趕不上他心中的駭然,幾滴冷汗已緩緩流下,好快的劍,他甚至來不及察覺。伍自樂總算抛開他以貌取人的偏見,正視眼前這個青年,為他的出劍之迅速感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