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清晰穿透進他的耳膜,溫柔又平穩。
沈随覺得自己像從旋轉滑梯一縱而下。四面光滑,黑不見底。他攀不住任何支點,隻能随着軌道不斷被撞擊、下墜。本以為就要這樣下去時,卻忽然抵達出口,重見光明。心髒終于慢一拍地跟着回落。
他聽見了自己的回答。很澀,也很輕地“嗯”了一聲。
這樣的結果,姜南蘊清楚自己并沒有經過多少周密考量。
這些年來,她從未做過如此随心的決定。相反,從前的每一步她都慎而又慎,怕一朝踏錯,便萬劫不複。不确定少年能否适應另一個全新的環境,亦不确定,如今的她,能否再背負起另一個人的命運。
......她還沒有萬全的準備。
得到他的答案,她後知後覺變得遲疑。
姜南蘊凝視沈随垂睑斂目,人消影痩的身軀。
心念反複,她猶豫着,給出另一份或許對雙方都更好的方案:“或者我給你打一些錢,供你能安穩無憂的在這兒讀完高中?”
沈随怔住,面色盡褪,不敢擡頭直面這份以為塵埃落定,又突來的敝棄。
少年的心思太過透明,姜南蘊暗自歎息,趕緊彌補:“若你将來考上大學,我也願意負擔你的一切學雜費......我不是出爾反爾,如果你更想離開這裡,之前的承諾依然有效。隻是高考隻剩一年,我擔心你适應不過來,反而害了你。”
沈随心安定了,他紅着耳根别開眼,聲音倔強又堅定:“别丢下我。”
姜南蘊語塞看他,又在裝乖了。卻到底軟了心腸。
她終究還是決定帶他走,隻當這是場對于他們兩人而言的豪賭。
賭注已下,盈虧自負。
她開始在網上搜索異地高考的相關信息,同時要沈随趕緊去收拾行李。
不多時,沈随從卧室出來。書包已經背在他身後,此外,手上還提了隻已經大面積褪色的牛仔帆布包,這便是他的全部行李。
姜南蘊相信他的自理能力,隻多問了一句:“各種學習和身份證件都帶齊了嗎?”
沈随将記憶搜尋歸納一遍,說:“齊了。”
“那。走吧。”
沈随合上門窗、落鎖,最後再深深看了眼這棟老舊民房,眼底情緒翻湧又漸平。
姜南蘊已經往前走了一段路,轉頭見他沒跟上來,揚聲問:“還沒好?”
沈随望過去與她四目而對,他很淺地彎一下唇:“來了!”
坐上出租車後,姜南蘊用沈随的身份證給他買了張機票,然後暗自思量,要怎麼把這件事說給何巧巧。
說她綜藝參加着參加着,就,帶回了一個男人?
“......”
恐怕何巧巧能一刀直接劈了她。
她翻動手機界面糾結許久,還是按滅了屏幕。
還是等把人帶回去再先斬後奏吧。
姜南蘊心裡又盤算起别的東西,然後扭頭看沈随。
一路上,沈随都沒怎麼說過話。身體闆正坐着,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發什麼呆。
“你這麼坐不累嗎?”她随意起了個話頭。
沈随回頭:“還好。”
姜南蘊:“我家隻有一個卧室,你住進來的話,我把書房改造一下,給你當房間,可以嗎?”
沈随點了下頭,遲疑道:“......謝謝。”
她無聲挽唇。
之後一路無言,等到了機場,天色已然墨藍。
姜南蘊帶他過安檢、辦好值機後,關心道:“餓嗎?咱們先去吃個飯?”
沈随:“好。”
姜南蘊随口道:“想吃什麼?”
“......”
沈随:“都行。”
姜南蘊奇異地看他,瞥見他眼底的輕微迷茫,才想起他該是沒來過機場,不知道都有些什麼吃的。
于是她邊往前逛邊同他說着話,不動聲色帶他繞了大半圈餐飲店,才又站定問他:“現在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
沈随抿了下唇,意識到她将吃飯選擇權交給了他。他于是莫名認真,環視四周店面,望向一家蘭州拉面店:“面吧?”
姜南蘊肯定他的想法:“那就面。”
這個時間已過飯點,店内沒什麼客人,落針可聞的環境讓人無端局促。
兩人各自點了一份蘭州牛肉面,之後再沒交流,一個刷手機,一個瞅牆上的宣傳海報。
一直煎熬到終于上餐,才緩解了那絲尴尬。
沈随吃面很快,三兩下便吃完了,一直等姜南蘊也吃完,才起身去前台結賬。
兩碗面一共五十六,幾乎是沈随兩個禮拜的夥食費。
本以為面食會便宜一些的......
眼看着姜南蘊掏出錢包付錢,他有些無措。
盡管他是希望她能帶他走,可如果每一餐都是這樣的花銷。他還不起。
出了店,姜南蘊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溫和笑了下:“機場的餐飲比外面要貴一些,不用擔心一頓兩頓就能把我吃窮。”
沈随默了默,心下記住了這筆賬。
再有二十分鐘左右登機,兩人就近找了個離登機口近的等候椅座下。
姜南蘊思忖着,還是把沈随這事先跟何巧巧說了。
倒不是她過于依賴何巧巧,什麼事都要找何巧巧報備。隻是,她視線瞥過沈随清隽骨秀的面龐,又一秒收回。
少年無疑是信任自己的,下午到現在,他什麼都沒過問。
她的所有安排,他都順從接受,較之從前的幾次相處,乖巧的不像話。她就越不想辜負了他的這份信任。
姜南蘊在滬城沒有交際圈,自然也沒有半點人脈關系。何巧巧卻是本地人,還是雙職工家庭,想來對于各大學校的資質條件,都會更清楚一些。
況且高三還轉學這事兒并不太容易,很多事情還得何巧巧幫忙周旋,她自然不能瞞着對方。
何巧巧大約有事在忙,并未很快回她。
等了一會兒,倒是先等到了大廳的航班信息廣播。
起身登機,他們的座位連在一起,等沈随把行李都放進行李架,坐下來後,少年無意識往靠背裡窩了窩。似乎直到這刻,人才放松了些。
大約是初次出遠門,他怕露怯,這一路都在謹慎模仿她的操作。
僅管他裝得泰然自若,稍顯笨拙的姿态仍然洩露了他從踏進航站樓起就克制住的極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