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知府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是在人精堆裡摸爬滾打過的,先前被葉雲昭口中的三腳耧車哄昏了頭,如今冷靜下來,她那點小心思反倒是路人皆知了。
陵南縣不允許辦縣學的事情他心裡清楚,不過好說歹說也是十幾年的事兒,既然葉雲昭願意為了縣學賣自己個好兒,那也别怪他獅子大開口。
嶽州知府眼珠子一轉,想起一樁事:“你同我要錢?葉縣令,你我乃是同僚,你瞧着我哪裡像有錢的樣子?嶽州城又哪裡像有錢的樣子?”
葉雲昭上下掃視着他身上的緞子料,又想起嶽州城那條又寬又熱鬧的主街,真真是處處都寫着“有錢”二字。
嶽州知府順着她的眼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急忙掩飾着抻了兩下,胳膊都無處可放:“你别看我衣裳料子不錯,我拿你當自己人,攏共就兩件,日日換着穿。”
“嶽州城也是如此,你以為那麼多青石闆哪來的?都是一個銅錢一個銅錢攢出來的。”
他說到後面聲音都抖了起來,裝模作樣擦了擦淚,說得是真情實感。
但葉雲昭也不是個傻的,畢竟她上輩子也算是個小官,稱得上是久經風霜的老油條。
方才嶽州知府一開口,葉雲昭就知道他定是有要求。辦縣學這事需要不少錢,若是他提的要求合情合理,葉雲昭反倒能爽快答應。
二人彼此試探,反倒是多此一舉,隻是葉雲昭雖琢磨出了些許東西,但依舊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若是他的要求不合理,葉雲昭也好順勢推脫:
“大人,您可别跟下官開玩笑了,嶽州城在您的治理下這般繁華,哪怕從手指縫中漏出來幾個銅闆,也夠陵南縣的百姓生活了。”
嶽州知府見她不上套,隻好攤開了,講明了,生怕她又裝聾作啞,先前話語裡的客氣蕩然無存:
“那本官就直說了,嶽州城有一群乞丐,日日在街上乞讨也不是個正事兒,若是陵南縣能把他們收了,那這錢……還有商量的餘地。”
葉雲昭心中冷哼一聲,什麼叫還有商量的餘地?難不成想讓自己白白收了這些乞丐?
若是收留流民還好,收留乞丐她心中有些不快。原因無他,流民多是因為天災人禍外逃的良家子,乞丐不少是天性怠惰之人。
這種人就算是分了荒地,想來也是不好好耕耘的,隻能給葉雲昭徒增煩惱。
她心裡這樣想的,嘴上說的話自然不大好聽:“大人,并非是下官不願收留,隻是陵南縣多年貧困,若是冒然收留這麼多乞丐,那過冬豈非更加困難?來年收稅豈不是有更多的人交不上?”
這些難題嶽州知府早就聽了數十遍,他同州下五六個縣令都講過此事,個個推回來都是用的這套說辭。
可若是陵南縣再不願意,那便問無可問了……
嶽州知府語氣和緩:“這個你放心,今年過冬府衙會派給你們不少糧食呐!至于乞丐稅收一事,以往早有先例,有了新戶後三年免稅。”
“不少糧食是多少?”葉雲昭有些好奇。
見她有興趣,嶽州知府忙胡說八道:“每家能分一鬥黃豆、一鬥陳米、一鬥雜糧。”
他說出的糧食已然不少,隻不過葉雲昭全然不信,若真能如此,其他縣怎會不收?
葉雲昭一臉糾結,狀若蹙眉沉思。
嶽州知府見有希望,連忙開口:“這些乞丐手腳俱在,并非懶散之人。去年有人造反,不僅掉了自己的腦袋,也害得不少平民百姓四處逃難,不知翻了幾座山,在嶽州紮了根。”
說起這事兒,他歎了口氣,心裡無語,怎地偏偏在自己的地界紮了根呐!
葉雲昭聽了反而驚喜,先前她挨家挨戶訪問時,發現東西二鄉河流衆多,主道堤壩風吹日曬,看着不大結實,倒是需要一批人修築。
況且每家能給不少糧食,捱過今年冬天應該不算難事,明年開了春,便一切大好了。
但她最多收留二百人,新戶必然要分荒地,陵南縣地勢崎岖,哪有那麼多合适的荒地。
葉雲昭一臉為難:“大人事事想得周到,隻是不知有多少人?”
“不多不多,百八十人而已。”
葉雲昭反問:“百八十人怎地沒能留在嶽州城?下官瞧嶽州富商不少,竟沒有買奴買婢的人家麼?”
嶽州知府率性耐心解釋:“為奴為婢就成了賤籍,有幾人願意?或許餓到冬天,他們會改變想法,願意伺候旁人,隻是眼下哪裡等得到冬天?”
“大人此言何意?莫不是那些人已經快活不下去了?”
嶽州知府狠了狠心,将自己知曉的秘聞說出了口:“聽聞天子面前要來微服私訪,這群乞丐若是污了那位的眼睛……”
這麼一說,葉雲昭倒明白他為何急着甩掉這個燙手山芋了。
人數雖在葉雲昭接受範圍之内,但最重要的銀子她還沒開口:“那修葺縣學圍牆的事兒……”
嶽州知府心中郁悶,隻覺得葉雲昭也忒貪得無厭,都許了那麼多的糧食,竟然還不滿足,又要提銀子的事兒。
他冷着臉,從嘴裡擠出幾個字。
“什麼?”葉雲昭沒聽清楚。
“十貫銅錢……”
“難不成大人覺得下官能憑空變出房子?”
“十五貫……”
“十五兩銀子。”葉雲昭幹脆開口。
嶽州知府瞠目結舌:“多少!?你獅子大開口啊!尋常百姓一年也攢不到一千五百文錢,你倒好,上來就要十五兩銀子!”
沒等葉雲昭開口,他皺着眉:“最多五兩。”
“最少十三兩。”
“最多七兩!多得真沒有了!”
葉雲昭抖了抖衣袖,行了禮:“那行吧,下官告辭。”
說着便轉身就走,剛要跨出門,嶽州知府自暴自棄開口:“最多十兩!”
葉雲昭笑着說:“十一兩,大人再添一兩,下官今日便把他們帶回陵南縣。”
“行行行!給你十一兩就是!”嶽州知府說着從懷裡摸出個荷包,背着葉雲昭數出十一兩銀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眼神十分幽怨地盯着她。
“拿去拿去,速速将人帶走!”
葉雲昭寶貝似的将銀子揣進懷裡,嘴角揚起燦爛的笑意:“還望大人能給小的寫張券條,冬日我也方便憑條領糧。”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