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他往二人杯中倒了些酒，有些為難地開口：

“不是我不去尋，是……是先前能給弘郎供藥之人死了，這事你又不是不曉得，眼下我也沒有……法子啊……”

聞言，一旁的女子一把将帷帽的面紗掀開一角，露出了一張清麗的面容。若是翠花娘子此刻在這裡，必能認出此人就是先前與韓縣丞在如意樓私會之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打算救弘郎了麼？你如今看着他死？”女子質問道。

“你瘋了？！”鄧英見她動作，心下一驚，看着她額角黥刺痕迹，立即把面紗放下去，他四處打量，唯恐被旁人看到。

半晌後，鄧英才低聲責怪：“難不成你忘了你是……罪臣之女……”

面紗後傳出低聲抽泣的聲音，女子開口：“大當家的，你說，到底是與不是？”

見他很是為難，女子也不甘示弱道：“鄧英，隻怕你早已忘了，若我當初不救你，你早就死了，我從未難為過你，我隻有這一個要求！隻有這一個……我求求你……”

“绯九……”鄧英長歎了一口氣，垂頭道，“你莫急，我一定想法子……一定想法子……”

他微微擡眼，隻覺着眼前的女人很是陌生，鄧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思緒流轉，想起自己初識绯九的情景。

那時他是征北軍的小兵，将軍帶兵與蠻夷鏖戰三天三夜，糧草支援遲遲不到，同他一起入伍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因此，鄧英做了一個荒唐的決定——當逃兵。

鄧英從不否認自己的懦弱，他怕死，所以趁着夜色偷跑出了軍營。彼時西北漫天大雪，他自以為一路往南，不曾想方向有誤，昏倒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至于绯九的事情就是他醒了之後發生的了，她的父親貪污受賄，一大家子男男女女皆成了軍/妓，她因着年紀小逃過一劫，流放苦寒之地。

可令鄧英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绯九竟從押解的獄卒手裡逃了出來，還救了自己。

二人後來相依為命，以兄妹相稱，一路往南，逃到了嶽州城附近的深山之中。這些年過去，寨子裡早已有數十個土匪，鄧英也成了大當家。

绯九口中的“弘郎”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男人，二人成婚不過兩年，弘郎便因着身體的問題，日日需要湯藥吊命。

寨子裡哪有什麼名貴湯藥，為了這些東西，鄧英想盡法子搭上了嶽州城的有錢人。

绯九流着淚，痛苦道：“哥，我也不想逼你……隻是弘郎的身子實在等不得……”

鄧英狠了狠心，她是自己的恩人，他做不到無動于衷：“待會你自己回寨子，我去城内想法子。”

聽了這話，绯九止了淚，連忙點頭，先前鄧英去城中每每都能帶回來湯藥，這回一定，一定也可以。

*

“韓縣丞回來了？”劉麻子見他回來，立即起身，行至他身旁，低聲道，“葉縣令的事情可有結果？”

韓縣丞略帶疲倦地搖了搖頭，劉麻子還想再問，但他擺了擺手，垂目往已經院子走去。

如今韓縣丞的心情很矛盾：葉縣令他少見的好官，卻被抓進了監牢，隻怕有去無回了。但她若是不離開陵南縣縣令的位置，隻怕自己這個官是無論如何也升不上去。

他不知自己是笑好還是哭好，整個人像是丢了魂魄般往屋裡走。

“咯吱——”木門剛開，韓縣丞被屋内站着的人吓出一身冷汗，他忽地換上了房門，低聲指責道：

“你瘋了嗎！你怎麼敢光天化日來縣衙找我的，若是被旁人瞧見，隻怕你我二人不必再活了……”

鄧英打斷了他絮絮叨叨的話語：“我需要的百年人參呢？拿來。”

韓縣丞冷笑一聲，甩了甩自己打了補丁的衣袖：“我這個樣子哪裡像是有百年人參的人！我看你像百年人參！”

鄧英道：“葉雲昭進了監牢，出不來了，我幫你解決了大麻煩，你不應該謝謝我麼？”

韓縣丞恍然大悟，難以置信道：“是你？是你！你怎麼能把她送進監牢呐！你瘋了麼？”

“事至如此，你還裝什麼清廉。”鄧英嗤之以鼻道，“你若是不想我把你那點腌臜事公之于衆，我勸你立即去尋一根百年人參！”

聞言，韓縣丞一個踉跄：“你真是瘋了……瘋了！”

屋内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半晌後，韓縣丞問道：“所以，是你殺了嶽州知府，嫁禍給了葉雲昭？”

“我可沒有殺人。”鄧英說着把自己腰間的刀拔了出來，用衣擺很是珍惜地擦拭着刀身。

“我早就說讓你把這把刀扔了！若是被人發現，無需旁的就能定你的罪！”韓縣丞看着他懷裡的官刀，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所以——真的是你把此事嫁禍給了葉雲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