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參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頭頂上的一片木闆,看上去像是馬車的車棚。
她的懷裡空空蕩蕩,眼前昏昏暗暗,身子晃晃悠悠。
她暈了多久?
這是在哪兒?
小雅呢?
她猛地坐起身,身側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你醒啦?”
人參妖轉頭望去,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容貌端莊的婦人。
這又是冉青雲的一位老熟人。
此時四十歲出頭的劉掌櫃顯得年輕得多,發髻高挽,眉如遠山,臉龐不似如今那麼瘦削,眼角隻有零丁幾絲淡淡的魚尾紋。
曾經閑聊時,冉青雲聽劉掌櫃說過,她年少時正值饑荒戰亂年間,她見了太多死于非命的嬰孩,官道上見到抱着死嬰的母親是常有的事,有的母親是因為遲遲不願相信孩子去世的事實,有的母親是為了将死去的孩子葬回故鄉。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對于見到一個女子抱着一個死去的嬰兒暈倒在路邊一事,劉掌櫃并沒有多麼的驚訝。
劉掌櫃懷裡抱着包在襁褓中的小雅,她将小雅遞還給人參妖,問道:“這是你的孩子嗎?”
人參妖沒有否認,她接過小雅,顧不上道謝,有些着急地問道:“這是哪兒?您知道我暈了多久嗎?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一個小女孩從劉掌櫃身後探出頭來,說:“我們撿到你的時候還是正午,現在已經日落啦。”
從她的眉眼長相,冉青雲認出了那是白燦燦,她幻化成孩童模樣,說話的腔調卻沒有一點兒奶聲奶氣的樣子。
人參妖依稀記得自己暈過去時還是清晨,也就是說,她至少昏迷了一整個白天。
本就不夠用的時間更加捉襟見肘了。
劉掌櫃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地圖,問道:“這是你的東西麼?你暈倒時,它就掉在你附近,我也一齊撿起來了。”
人參妖道了謝,起身就要告辭,雖說在兩天之内趕到天神山實在是難乎其難,但總不能在這裡就放棄了。
劉掌櫃叫住她,問:“我看這地圖上是前往天神山的路,你是要将這孩子葬在天神山下嗎?”
人參妖搖搖頭:“不是的,我是要去救活她。”她補充說:“因此,我必須得在兩日之内抵達天神山。”
聞言,劉掌櫃驚訝地睜大了眼,白燦燦出言反駁道:“我從來沒聽說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術!”
劉掌櫃拍了拍白燦燦的腦袋,溫聲呵斥道:“你沒聽說過,并不代表沒有呀。”
她略帶歉意地看着人參妖,苦笑着說:“這孩子心直口快的,她沒有惡意,你别往心裡去。”
人參妖不悅地盯着白燦燦,隻覺得她所言晦氣得很。
但冉青雲卻能夠理解白燦燦,她的生母死于非命,從此與她天人兩隔,此生再也不複相見,她自然不信世上有起死回生之術。此時的白燦燦并不知道,這世上确實是有起死回生之術的——在十八年後,她的另一位母親用最虔誠的願望,讓瀕死的她重新長出血肉,将一隻腳已踏入鬼門關的她硬生生搶了回來。
劉掌櫃對人參妖說:“不如讓我們載你到天神山去吧,我們娘倆打算搬家到南淮城長住,中途恰好會路過天神山。”車輿内放着不少的行李。
她解釋說:“我雇了镖局,镖局會将這一車子安安全全地護送到目的地,中途再加一個你也不礙事的。”
馬車總是比用雙腿跑步快的,更何況,人參妖的身體已經太過疲憊,指不定之後還會再力竭暈倒。若是能坐馬車,便能保證自己可以在兩日之内抵達天神山了。
人參妖沒有推辭,謝過劉掌櫃。
劉掌櫃知道她時間緊,于是又私下給護送的兩位镖師塞了銀子,麻煩他們輪流駕車,日夜趕路,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就抵達了天神山山腳。
人參妖将這一切看在眼裡,下車前,偷偷從手上掰下幾根人參須,用帕子包好了,送給了劉掌櫃。
劉掌櫃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收下了人參須,笑眯眯地說:“我們娘倆打算在南淮城開一間客棧。等你有空了,歡迎你來找我們玩。”
人參妖辭别了劉掌櫃和白燦燦,轉身朝着天神山走去。
天神山山腳處有一株蒼天的香樟樹,人參妖能感覺到此處靈氣厚重得好似一團濃霧。
她将小雅的屍首放在樹下,自己也在小雅身邊靜靜地躺了下來。
一道金光在眼前閃過,她知道,這是月娘大人顯靈了。
她隻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就好像一顆圓圓的泡泡,從水底漸漸地往上飄,最後浮出水面,飄蕩在空氣之中,自上而下地看着小雅蒼白的屍首和自己仿佛陷入沉睡一般的身體。
另一個小小的泡泡也從小雅的身體裡冒了出來,那顆小泡泡幹幹癟癟,好似随時會破裂一般,搖搖晃晃地飄到了她的身邊,親昵地圍着她轉了幾圈,最後戀戀不舍地飄到了人參妖的身體上,無聲地沒入。
人參妖的身體泛起淡淡的白光,軀體上的妖氣化為滋補小雅靈魂的養料,妖軀越來越小,最後變回一株小小的人參苗,長在土地之中,地下的靈脈日夜奔流,滋養着她慢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