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的一瞬間,童澤心裡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
“喂,謝逸,是你嗎?你怎麼不回信息?還不接電話?你到底在幹嘛?”童澤連環炮一樣問了好幾個問題,他還從來沒這麼緊張過一個人。
“喂。”謝逸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你說話呀!”童澤壓制着音調,加強了發音的力度。
“小童澤,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謝逸的聲音聽上去略帶哽咽。
“你不用說這些沒用的,到底怎麼了?”童澤還是第一次聽到謝逸這樣的聲音,不禁有些擔心。
“嗨,沒事,就是跟我爸媽大吵了一架,我摔了幾個獎杯,我媽給了我一巴掌,我,我喝了點酒,剛睡着了。”謝逸語速很慢,每說一句,都會對着話筒呼出一口氣。
“喝酒?你喝了多少?什麼酒?”童澤握緊了手機問道。
“啤酒,七八小罐吧。”謝逸說着打了個嗝。
童澤算了一下七八灌小型灌裝啤酒的量,不算少了,驚道:“這麼多,你......到底是因為什麼,為什麼要跟他們吵架?”
他想知道理由,作為幾乎無話不談的好友,他覺得自己也應該了解了解謝逸的家庭。
“我媽,還抓着我摸底考試的事兒不放,不讓我打球,這些也就算了,關鍵是……她想讓我高二就必須學完高中所有知識,讓我提前一年參加高考。”謝逸壓抑着情緒,尾音發顫,像是快要哭出來,“可是,我不想。”
“啧......怎麼......”童澤突然就犯了難,他本就不善于安慰人,這個時候就隻能想起什麼說什麼了,“不想的話,就和他們對抗,還有這麼久,先拖着吧。”
“我知道,但她們,真的逼得我太緊了。”謝逸說。
“謝逸,你聽我說,先别想那麼多,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們那麼忙,應該不會時時刻刻都盯着你的。我覺得,可能是你自己内心深處存在着被他們支配的恐懼,有的時候,是你自己把他們妖魔化了。”童澤這個時候突然佩服起自己,居然能一下子說中謝逸的問題所在。
謝逸平時看上去不像是會被壓制成這個狀态的人,說明他父母并沒有那麼恐怖,而他今天突然展現出如此壓抑的情緒,隻能說明他自己内心本身就存在着懼怕的心理,即使表面已經表現得很叛逆了,可仍舊擊不倒心底那座山,這應該是他父母多年日積月累下來的對他身心造成的影響。
那邊謝逸沉默了幾秒,又打了個嗝,有氣無力地笑了聲,“小童澤,我發現你真他媽懂我。”
“謝逸,今晚就先這樣,别喝酒了,趕緊去睡覺,别害怕,會過去的。”童澤做着最後的安撫。
一針見血的話無需太多。
“嗯,你明天打算幹什麼?”謝逸問道,緊接着那邊聲音變得嘈雜起來,應該是他走動時碰倒了什麼東西。
“我明天在家寫作業,然後會聯系一下我的兩個家教客戶,定好國慶期間的補課計劃。”童澤說完又問了一句:“你呢?”
“我爸媽都在,他們放三天假,說後天要帶我去看爺爺奶奶,明天他們應該會在家裡加班。”謝逸說。
童澤從謝逸煩躁的聲音裡聽出了一點委屈的感覺,他好像特别不願意跟父母在一起似的。
“該去看望老人還是得去看的。”童澤說。
“我明天能去你家找你麼?你媽媽明天上班麼?”謝逸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我媽上班,她國慶不放假,你來吧。”童澤在這種時候怎麼忍心拒絕他,況且就算沒有謝逸今晚吵架這一出,他也沒理由拒絕。
“她早班還是晚班?”謝逸問。
“一号全班,早晚班結合起來了。”童澤說。
“那......你媽媽幾點出門?”謝逸又問。
“六點半就出門了。”童澤說。
他大概猜出來謝逸為什麼要問的這麼清楚了。
“小童澤......你......沒事兒......”謝逸聲音又變得有些低沉沙啞,而這句話更像是帶了電一樣,通過無形中的媒介穿透進童澤的耳膜,震得他接聽電話的右半個身子都在發麻。
“嗯,快睡吧,我挂了。”童澤說。
“行。”謝逸喃喃道。
“嗯。”童澤挂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回到微信界面,童澤才想起來電話裡忘了跟謝逸說讓他收錢的事兒了。
啧,算了,明天他來了再說吧。
十二點半了,童澤躺到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入睡的時候差不多已經一點半了。
早晨迷迷糊糊中聽到開關門的聲音,是童沁媛出門上班了。
昨天睡得太晚,童澤困得厲害,很快又睡着了。
但貌似還不到五分鐘,敲門聲有節奏地響起。
是誰?這麼早?
不會是謝逸吧,童沁媛才剛走沒幾分鐘啊。
童澤在床上扭了好幾下,努力對抗着睡意,坐起身雙腳在地上找拖鞋。
門打開的時候,清晨的一陣涼風襲來,童澤哆嗦了一下。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眼前。
果然來者正是謝逸。
“逸哥,快進來,把門帶上。”童澤打了個哈欠扭頭走進卧室。
謝逸看着睡眼朦胧的童澤,沒來由的一陣安心。他昨晚打電話前睡了幾個小時,挂斷電話之後一直睡不着,煩躁的厲害,也沒打算再睡了,起來打遊戲打了一夜。
後來遊戲打得也膩歪得不行,五點多的時候,他直接偷摸跑了出來,那個時候他爸媽還沒起床。
他騎車到童澤小區樓下時才五點半,距離童澤媽媽上班還有一個小時,他沒地方去,隻能在小區院裡距離童澤家單元門遠一些的地方等着,直到看見童澤媽媽從單元門裡走出來又出了小區,才鎖上車進了樓道。
童澤進屋直接坐在了桌子跟前,謝逸來了,他就不打算再睡了,雖然真的很困。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我還以為得上午八九點。”童澤揉了揉眼睛。
“我不想在家裡呆着。”謝逸習慣性倚靠在桌邊。
“幾點出來的?”童澤問。
“五點多點吧。”謝逸說。
童澤震驚地擡眼,“那你應該早就到了啊,你不會是在外邊等了一個小時,等我媽走了你才進來的吧?”
謝逸沒說話,他默認了。
“現在入秋很久了,早晨挺冷的,你就穿半袖,服了你了。”童澤用掌心按了按酸澀的眼睛,湊近謝逸才發現他臉色不太好,眼睛周圍還有些發青,“你怎麼一夜之間都有黑眼圈了,昨晚幾點睡的?”
“沒睡,睡不着,打了一宿遊戲。”謝逸苦笑道。
“......”童澤無語,起身簡單收拾了一下床鋪,拉過謝逸,“快睡會兒吧。”
今天的謝逸一下子沒有了之前的吊兒郎當和桀骜不馴,極其聽話地任由童澤把自己推倒在床上蓋上了被子。
“喂,小童澤,你昨晚也沒睡好吧,我看你老揉眼睛。”謝逸見童澤要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要不,你也再補會覺吧。”
“不了,都快七點了,我背會兒單詞。”童澤抽出手走到書桌前。
那天是萬不得已,謝逸那麼晚回不了家,他才會同意跟謝逸在一張單人床上睡一晚的。
今天這已經天亮了,還一起睡就不太合适了。
童澤翻開英語單詞必背,開始默背,可還沒背幾分鐘就開始犯困了,眼眶酸痛,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頭也一陣一陣的疼,沒睡好就是這種後果。
可他不能讓謝逸發現,童澤拿上書輕輕走出卧室,躺在了沙發上。
就在這兒補會兒覺得了。
他不願意去童沁媛那屋,護膚品化妝品的味道讓他反感,更睡不踏實。
謝逸其實剛躺下的時候并沒有睡着,他一直半睜着眼睛看着童澤的背影,童澤犯困的樣子一眼就看得出來,卻還倔強的不肯跟他睡在一張床上。
童澤拿着書出去後沒幾分鐘,謝逸也坐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打球結束後,張思源跟自己說的話。
“老謝,你不覺得童澤很奇怪麼?”張思源說。
“怎麼個奇怪法?”謝逸問,他大概能猜到張思源想說什麼。
“你跟他相處了這麼久,就沒發現?我剛隻觀察了他不到一個小時,就看出問題來了。”張思源撇了撇嘴笑道。
“别賣關子。”謝逸說。
“你也知道,我接觸過好幾個男同,他們都有些共同點,具體是什麼我就懶得說了,但我在童澤身上也發現了這些特點。”張思源的聲音放低了些,這種話題還是避免其他人聽到的好。
“......”謝逸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這一點他不是沒懷疑過,隻是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往那方面想。
“你應該也感覺出來了吧,他們覺得自己僞裝的挺好,其實不然,有些表現還是挺明顯的,明眼人比如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張思源一副什麼都瞞不過他的表情。
“呵,那又能怎麼樣呢?”謝逸有點不爽。
“不是,哥們兒是擔心你,别被他影響了。”張思源拍了拍謝逸肩膀。
球局散場,各回各家,謝逸騎車前往回家的路上,路過M大西門的時候,又想起了在這裡打球偶遇童澤的那次,那個時候童澤正糾結要不要跟他們打招呼卻被發現了,局促的樣子特有意思,也很可愛。
拉回思緒的謝逸抓了抓頭發,透過窗簾的縫隙朝外看了看,天空不太明亮,還有些陰。
張思源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相處這麼長時間了,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
可是,不論童澤到底是不是同性戀,現在的情況就是,童澤不願意告訴他,他也沒有理由去問童澤,這種事一旦挑明之後,他倆以後又該以怎樣的關系相處,都是難題。
操,頭疼,這就是喝酒宿醉的後果。
他一大早來了童澤家,占用了童澤的床,還把他逼到了外邊。
那現在,童澤在外邊在做什麼呢?
在背單詞?還是在睡覺?
大國慶節的第一天,又不是在學校裡上課怕困到後邊站着,這是在家裡,困了就直接補覺,睡眠充足了白天才能提高學習效率,這個道理童澤不可能不懂,所以現在客廳裡,他極有可能是在睡覺,不太可能站着背單詞。
謝逸撩開被子下床走到房門口,他輕輕旋轉開門把手,木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門打開的那一刻,小小的客廳裡略顯昏暗,但比卧室裡要稍微亮堂一些。
謝逸輕腳來到茶幾前。
不算長的沙發上,童澤就那麼雙腿蜷縮側躺着,腦袋底下沒有枕頭也沒有墊任何其他東西,歪着的姿勢一看就很不舒服,大概是因為冷,他雙臂還環抱在自己胸前。
謝逸蹙眉,大早起的,童澤自己也說了挺涼的,剛安頓他睡下的時候,還給他把被子蓋嚴實了,怎麼輪到自己,反而連件衣服都不蓋。
明明挺高的個子,蜷在那兒卻顯得小小一隻。
沙發材質不算太軟倒也不算太硬,可看上去,就很憋屈,睡得肯定沒有在床上舒服。
謝逸輕輕把茶幾挪開了一些,繞到沙發跟前,茶幾被挪動時發出了一點微弱的聲音,睡熟的童澤并沒有被吵醒。
看樣子真挺困的,剛還跟他逞強。
謝逸那會兒站得遠沒看清童澤臉部的睡相,這會兒走近了,才發現他的睫毛細長,鼻梁高挺精巧,嘴唇微微抿着,他歪頭栽着的時候,下巴是稍稍朝上翹起來的,即便從謝逸這個角度觀察童澤,也依然不影響他的顔值給人帶來的視覺沖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