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我進入的,的确是林栖之的場景,對吧?是場景,對吧?”謝水流被扶着站起來時,面前已經站着個白霧籠罩的鬼差,身形和竹節蟲一樣細長,她堅稱對方就是自己之前見過的那個,帶着強撐的熟稔,劈頭蓋臉就是這麼個提問。
無猜用腦袋頂她後背,像扶起一棵被風吹倒的大樹一樣費力,把她呈四十五度角掰起,她才徹底恢複力氣,站直了。
對方說:“這是你丢的東西嗎?”
謝水流警惕地看看白霧裡伸出來的小籃子,裡面裝着兩部手機。
一部黑色手機,一部她自己的……她拿在手裡,總覺得奇怪,然後才得知,現在自己拿到的黑色手機是黑色手機本機,但自己的手機已經不是自己的手機了……簡言之,她本來的手機在林栖之手裡,她拿着的,不确切地說,像一個投影……無法撥打電話,發消息,和其他人産生關聯,隻能看已有的信息。
但她把自己的手機密碼忘了。從林栖之的奪舍裡掙脫就像從泥潭裡掙紮出來,已經顧不上是不是鞋掉了,有的零七碎八的記憶的确不在,抑或者這是林栖之想要的記憶,為了方便拿她的手機做文章,所以她忘得這麼幹淨。
黑色手機上。
東郭先生【?】
這個該死的問号,她剛想說什麼,白霧中伸出另一個小盒子,盒子上擺着的,赫然是林栖之手中常備《東郭先生》。
“這是你丢的東西嗎?”
謝水流心裡一警惕:“這是林栖之的東西,但我不叫林栖之……我叫謝水流。這又是什麼情況?和貓那次一樣?先拿到鬼信物,再去琢磨場景?也就是說我根本不是進入林栖之的場景,而隻是在大腦裡經曆了一遍她的故事?”
她沒敢接,任何一個微小的事物都像是錨點,如果她冒充林栖之,林栖之的意識就會占據她,就像總說自己做不到,“做不到”的那個幽靈就會真的剝奪她做到的那種可能。不被奪舍的本質就是反複确認自己的存在,方法是不斷認可自己所經曆的事物,強化自己印象深刻的記憶并肯定它,她才可以在和林栖之的鬥争中短暫取得這麼個喘息之機。
白霧驟然一卷,淹沒了對面的鬼差。
她剛想和無猜說什麼,一轉眼,無猜哆嗦着不動了,瑟縮在她後背當她的人形支架。
白霧中重新浮現出一個和之前看起來一般無二的細長條影子:“我來了,東西實在太多了,真是一時半會兒忙不過來,還好有……嗯,二孩小朋友的幫助,目前看還來得及。請原諒我姗姗來遲,對我們這些陰間的公務員好一點,我們待遇差,人員又少……”
一本《東郭先生》重新遞了出來:“我來解答吧,比起傀夫人,我應該不算謎語鬼吧?總是在職權範圍内說得詳盡細緻,所以,請笑一笑吧。”
謝水流扯出個微笑,臉上一疼,竹節蟲歎了口氣:“好吧,你現在的确是不适合笑呢。我手裡的,就是林栖之平時手裡的那本《東郭先生》,僅此一家,也的确是她的鬼信物,你快拿着。”
謝水流沒接:“所以?單有鬼信物也不行,就像我之前的經曆一樣,必須親自進入過場景,才能拿到鬼信物?所以——”她的第二個“所以”語氣揚得很高。
這麼個短暫的停頓換來竹節蟲的笑聲:“是的,你進入了林栖之的場景。在你進入之前,我無法對你揭示真相,解釋與言語無法在我嘴裡形成,這裡的規則就是這樣的,隻有你經曆過,相關的信息才能為你揭曉……言歸正傳,避免你刨根問底,我來解釋一二。”
“長話短說吧,竹節蟲。”謝水流把思緒從“林栖之殺人到什麼進度了”強行拉回來。
對方呵呵一笑:“我長話短說,流放地多的是各種死去的鬼,你既然已經進入過林栖之的場景,就知道她怨念最深在哪裡。一般來說,都是因為怨念二字過于抽象,才寄托在具體的事物上。而林栖之則相反,正因為她的怨念過于抽象,無法寄托到任何有形之物上,它更像是一種精神與意志,最後呈現出的結果,就是這個《東郭先生》的繪本。
“而這個繪本,也是一個抽象的集合,所以,總在她自己身上。她自己知道這是她的鬼信物,卻也不知道如何打開她自己的場景……她的場景是被隐藏起來的,這一點,想必你也知道了。林栖之,此鬼本不該來這裡,是普通鬼,有一定功德,能投個好胎……然而,因為死後她的作孽,落在了這裡,這個過程,你或許也有所經曆……她的場景随着她而移動,也就是說,就是這個抽象的《東郭先生》所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場景所在的地方。進入條件卻非常嚴苛,說得通俗一點,要進入她的場景的,必須是她最恨的人,她最恨的人……你知道的。而她自己卻永遠無法靠自己的力量進入場景……就像不停往内凹陷下去的球,陷入一種永遠無法到達盡頭的境地。而你的出現,你既是她,同時又不是,所以才能誤打誤撞地進入,當你進入的一刹那,如你所想,外面的那個林栖之,也才能知道,真正的場景是怎樣的。而不是外面那個已經拆掉多年的屋子。”
無猜小聲問她:“林栖之最恨的人是誰啊?”
謝水流輕輕擺手示意一會兒再說,又對竹節蟲說:“所以現在,在你們眼中,我的确是謝水流對吧?我并沒有什麼該被懲罰的罪孽,所以,我總在于這裡的狀态是不對的,該糾正的,對吧?”
她這話是要給接下來的談話定個調,心裡卻忐忑着。
竹節蟲點破了:“盡管林栖之的行為是鑽漏洞,是罪孽,但,事情是成立的,奪舍是有效的——因為在明面上看,‘林栖之’仍然在我眼前。而且,事情還非常緊急,因為如果真如你所想,林栖之披着你的身體殺死了那個活人,罪孽是歸你謝水流的,而你此刻認定你是謝水流,留在居委會,我們會第一時間處理這件事……結果很有可能是,你被拖累到背上她的罪孽,和她平分這個殺人的罪孽,而如果她回來,奪舍活人的罪再加上……這是雙輸的局面呢。”
比自己想的情況還要糟糕,也就是說,林栖之費這麼大力氣,如果她殺了柳靈傑,除了無法自己脫罪之外還連累上她謝水流一起,害人不利己,簡直是厲鬼所為!好吧,林栖之就是最壞的厲鬼!
她看向竹節蟲,竹節蟲噢一聲:“好吧,我的确該做些什麼……我的确有一個方法,但你要冒風險,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