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之這個人……”謝水流開了個頭,卻說不下去,她好像也有點概括不出來,她接觸的林栖之是鬼,卻作為林栖之這個“人”而經曆了一部分,她無法斷定對方會做出什麼選擇,再看看王墨回,從那麼小的不敢把話說清楚的别扭小孩,到現在這樣的大人,難道就能概括了嗎?
她輕輕撫着心口,不知道是林栖之的思緒還是自己的情緒在湧動。
過了一陣,警察來了,查看了露營地的登記信息,并沒有發現“柳靈傑”或“謝水流”的名字,得知失聯時間還短,又或許是人家情侶約會,加上王墨回也拿不出什麼确鑿的證據證明謝水流是自己的朋友,就暫時沒了下文。
王墨回看看謝水流,隻恨這世界上大白天撞鬼的人還是少,謝水流倒是非常平靜,繃帶也沒有任何起伏,等警察說後續有消息再聯系就離開之後,主動說:“如果我脫離你的範圍,大概能活躍多長時間?如果算我逃逸的話?”
“還是一起去吧。”王墨回收拾東西,從地上把工兵鏟踢起來。
“我有一個疑惑,你可以幫我看看嗎?”謝水流不急着走。
“你說。”
王墨回鄭重地轉過臉,謝水流卻撲哧一聲笑,用林栖之的臉隔着繃帶笑得很歡暢的樣子,叫王墨回摸不着頭腦:“怎麼了?”
“如果,我隻是舉例。如果你今天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你會有什麼遺憾?或者說,要做到什麼,才能讓你回望這一生覺得,值了。”謝水流說。
“我不想死,我回望這一生,撕下來的日曆比别人厚,我就覺得值了,”王墨回莫名其妙地搖搖頭,“快走吧。”
她拉了一下,卻拉了個空,謝水流退後幾步,盡管看不見表情,卻仍然感覺出她心情很好:“我今天死的話,并沒有什麼遺憾。”
“喂!”王墨回面色一變,“别犯傻——”
“你誤會了,我并不是要忽然把傘拿掉去尋死,把自己的身體拱手讓人,我剛剛思考了一些事,你希望我解釋一下嗎?反正我不打算進山,不妨聽我說說?”謝水流笑聲漸弱,趨于平和,她晃動傘柄像雨中被風搖曳的蘑菇,透出心情歡快的孢子。在王墨回看來,和突發失心瘋差不多,紅衣厲鬼發癫,後果不堪設想,第一步應該把傘奪下,畢竟紅衣厲鬼有能力不借助工具傷人……就是不知道這個謝水流用林栖之的身體有沒有這個本事。
“說說看。”
“我仔細思考了三方的立場,流放地官方,我,和林栖之。官方希望林栖之向善,所以幫助我,但如果林栖之作惡,對他們也沒有損害,到時候秉公執行就好,也近似中立的;林栖之的立場,我并不明白,我的立場,是希望她不要拖累我,拿回我自己的身體之後,把鬼信物交上去,從此就忘記這一切,擺脫林栖之。”
“顯而易見。”
“事情的難點就在于,我現在哪怕集齊了鬼信物,也不能直接把鬼信物交上去換取我的解脫。難點是,第一,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在等待的這個期間,她殺人,罪孽就總會淋在我身上一些,這是時間;第二,我和林栖之目前的狀态是兩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橡皮泥,所以,即便時間允許,交上去之後,被放回陽間的是不是謝水流這個人,這又是很麻煩的問題,畢竟厲鬼是不能用鬼信物來解脫的。”
說完,謝水流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其實,在居委會的時間裡,我一直陷入迷惘中,我時常分不清自己是誰,林栖之,謝水流?這決定了我做什麼行動……當我覺得自己是‘林栖之’的時候,我明知道屋子裡有無辜的人,我還是會選擇去放火,其實,那時候我心裡也很清楚,我是‘謝水流’,不知道我有沒有表達清楚,意思是,我默認‘林栖之’會作孽……”
“意思就是,你披着惡鬼的殼,就可以盡情作惡?”
“是這個意思……當我迷失時,我被情緒沖昏了頭腦,我感到憤怒,做出了雖然不後悔,但仍然算不上好的選擇。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但我希望我能以我自己的身份去做,而不是縮在‘林栖之’裡面。這樣說,或許還是抽象,那麼就把同樣的情況挪到我的身體裡吧,外面是‘謝水流’,我在想,‘林栖之’是否也會有一瞬間恍惚,想着‘謝水流’會做什麼,而做出相應的判斷?”
“反正意思就是,你套她的殼子,被她的思維帶跑了。所以你認為,她套着你的殼子,會被你影響?拜托,是她在奪舍你,奪!舍!”王墨回咬字很重。
謝水流笑吟吟的,王墨回說:“按照你的想法,‘林栖之’就該作孽的話,她反而會更加心安理得地去用你的身體殺人,你真的不是被林栖之奪舍昏頭了嗎?情緒沖昏頭的時候,你的原意識本來就薄弱……還一直在給她說話……哪怕她曾經對我很好,這會兒也是紅衣!厲鬼!”
“我感覺她在附近了……我殘留在自己身體裡的意識,和我現在這個腦袋……”謝水流又敲敲腦袋,“産生一種說不上來的呼應……我不想你進山。”
“你既然能感應到,那就應該有具體的方向,更應該進山了,别廢話了,快點——”
“我支持她殺人,”謝水流微笑起來,“我說了,我希望能以自己的身份去做。如果她被我影響而殺人,這很好,沒有被我影響也還是殺人,這也很好。除非她自己就不打算殺人。”
“你,不還是不想活了嗎!你還讓我報警了啊!”王墨回吃驚地撲向謝水流,把傘柄握在自己手裡,借機把鬼壓在背陰的角落處,“老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