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南林的夜來的遲，薄雲天邊，殘陽久久不肯落下，散發的餘熱籠罩着整座城市。

商業街的一家奶茶店外人潮洶湧，排起了長龍，隊伍在廣場繞了一圈又一圈。

而店裡如火如荼地忙碌着。

蔣凝在狹窄的水吧操作台忙前忙後，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劉海被打濕，粘黏在鬓角。

她頂起手臂擦汗的功夫，不小心打翻操作台上剛做好的一杯奶茶，珍珠和奶茶撒了一地，忙碌的同事們哀嚎一聲繼續忙碌，唯有周樂悠拿着拖把過來處理狼藉。

她趁機和蔣凝聊幾句。

“都六點了，還不走。你也是白忙活，老闆又不發工資。”

蔣凝看着門口望不到尾的隊伍，“忙完這波。”

周樂悠搖搖頭：“我就沒見過辭職不走還要幫老闆多打工的人。”

說是這一波，實際蔣凝在崗位上又堅守了一個多小時。

直到七點才空閑下來。

店裡員工終于有時間休息，每個人獨占一個角落，默默回血。

蔣凝換下工作服，坐在空調底下吹冷風，緩解熱意。

她一身的汗，很不舒服。

“給。”周樂悠遞過來一杯冰檸檬茶，蔣凝拒絕了。

“喝不了。”

周樂悠秒懂轉頭給了另一位店員，“你明天就要去港城了？”

蔣凝搜刮到一張奶茶傳單，晃悠地扇着風，她穿着一件單薄的米白長裙，獨有的清澄淡然氣質。

手臂纖細如幹枯的樹枝，一折就斷。

白皙尖俏的臉蛋在燈光下毫無血色，像是終年不見陽光。

她一雙亮晶晶的杏眼望向周樂悠，“嗯。”

周樂悠歎口氣，坐在她旁邊，郁悶道：“這一年見不到你，我不知道我的大學生活會有多無趣。”

蔣凝撥過落在頸項的礙事長發，安慰她，“就去一年。”

“一年也漫長啊。我真恨我學習不用功，要不然也能和你一塊去港城交換了。”

蔣凝，“不要太想我。”

周樂悠癟嘴，看了眼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要坐飛機。”

七點半，蔣凝是該走了。她慢吞吞地背上帆布包，拿過遮陽傘，和一群工作了快兩個月的同事們告别。

周樂悠送她到門口，依依不舍的，“明天我還要搖奶茶就不送你了。”

蔣凝不忍煽情畫面，讓她進屋：“我一個人走，不需要送。”

周樂悠是知道她複雜的家庭情況。蔣凝去港城當交換生，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想面對原生家庭。

或許逃避也是一種勇氣。

“我哥也不送你？”

蔣凝溫淡道：“我不要他送。”

“不行。”周樂悠立即打電話通知周昱崎，“他必須去。”

電話很快撥通，周樂悠聲量大，嚴肅下命令，“哥，不管你明天有沒有空你都要護送我們蔣凝小姐安全到達機場，聽到沒有！”

又很快她挂了電話，欣喜地看着蔣凝，“我哥會送你去。”

蔣凝欲要張嘴，周樂悠連忙制止，“你一直拒絕他，好歹給他個獻殷勤的機會。”

夜色愈發濃郁，刮來一陣涼爽的風，風纏繞在身邊，像愛人的輕撫。

周樂悠也不好留蔣凝說太久，緊緊給了她一個熊抱，“到那邊記得照顧好自己，我會想你。”

她拍了下蔣凝的肩膀，又是好一陣叮囑，“機票都買了，看來你父母那邊也贊同你去港城了。”

“沒有。”

蔣凝話融進風中，語氣持重，像是看透了很多，“我瞞着二位的。”

“啊！”這是周樂悠沒想到的，她不禁替蔣凝擔憂，“你這樣瞞着不好吧……萬一他們把你抓回來……”

自從做了這個決定後，蔣凝已經把能料想到的走不通的道路都走遍了，唯有這一條是最簡單直接，能省去不少麻煩。

“他們不會，你别擔心。”

周樂悠由衷的佩服她。

蔣凝什麼決定，她反正舉雙手雙腳贊同，在那個家裡，蔣凝吃了太多的苦，不管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周樂悠心疼不已：“遇到什麼困難盡管和我說。”

“還有明天我哥一定會平安把你送到機場。”

……

銀都花園是屋齡超過二十年的老舊小區，蔣凝從記事起就住在這了。随着時間的流逝，大部分認識的家庭都已經搬離。

老舊小區管理混亂，居住環境也一言難盡，還經常停水，始終比不上那些設施完備的新建小區。

但最近他們這個小區也将迎來全面改造，加裝電梯，更換水管等多種措施。

不過這也和以前一直期待翻新的蔣凝沒什麼關系了。

夜晚寂靜，唯一能聽見的是流浪貓哀凄的喵嗚聲。

家在五樓，沒有電梯，隻能爬樓梯。

蔣凝像隻蝸牛緩步爬行。

爬了二十年，到達五樓時，還是會累得氣喘籲籲，雙腿酸痛。

她靠在門上，愁苦着明天的行李。

突然門被蠻力推開，軟弱渙散的蔣凝如枯葉一般拍至另一邊牆上。

視線還沒看過去，就聽見粗厚怒罵聲。

“回來也不曉得進屋，站在門口想吓死誰。”

蔣凝轉過身站好，低聲喊了一句：“爸。”

蔣東勤橫眉瞪眼，“你媽說你放棄當交換生了？”

蔣凝點頭，規規矩矩的，“嗯。”

蔣東勤滿意她的态度，語氣随即柔和下來，“這才是我的乖女兒，我之前和你說的都是對的，你要聽進去，女孩子家家讀那麼多書沒什麼用，我供你讀到大學已經仁至義盡了。等你畢業早點和梁沖結婚才是正事，别整天和我唱反調。”

“梁沖長得帥又義氣，認識多年，知根知底，你嫁過去不差。”

蔣凝沉默着，沒說話。

蔣東勤搡她肩膀，一身混濁翻騰的惡臭酒味滾進蔣凝鼻裡，侵襲着她的五髒六腑。

她有點想吐。

“又裝死是不是？那什麼交換生少給老子惦記，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南林。”

“聽見了嗎？”

蔣東勤又要給蔣凝一耳光，李豔提着一大袋垃圾沖出來，擋在兩人之間。

“你也知道凝凝嘴笨，她肯定聽見了。”李豔遞過垃圾袋至蔣凝面前，打着眼色，“去扔了。”

蔣凝要走，蔣東勤伸出腳想踹她，李豔勾住他的脖頸，直接拖着人進了屋。

門用力關上，裡面随即傳來噼裡嘩啦砸東西聲。

蔣凝飛奔下樓。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無數次，這樣的逃離，也經曆了無數次。

但她習慣不了。

蔣東勤家暴是常有的事，妻子女兒一起打，最嚴重還驚動了警方。

但盡管這樣，李豔還是不願意離婚，她願意待在這個窒息的家裡，願意受着虐待，願意拿女兒捆綁丈夫。

隻因為她愛蔣東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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