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這道菜,應當是将雞湯、骨頭湯等高湯盛放在鍋中,上置竹架把處理幹淨的魚懸挂于鍋子上方。
但這樣的溫度不足以讓魚肉骨肉脫離,為防止熱量流失,應當用了幹淨細密的棉布将魚、鍋全部包裹其中,這樣熱氣無處可去,便會慢慢往魚肉中滲透。
這道菜的特别之處便是利用高湯沸騰産生的蒸汽,使魚肉中的蛋白質緩慢凝固,這種做法極大地保留了魚肉本身的鮮嫩與清甜,這便是這道魚肉鮮甜的奧秘所在。
等溫度足夠,魚肉亦熟透,蒸汽從鱗狀魚肉的各個縫隙中慢慢滲入,魚肉便順着其本身的紋理分散脫落,墜入底下的湯中。
因着蒸制過程中魚肉陸續滑入,魚肉的鮮早已在長時間的炖煮中融入湯底,這才組成這一鍋層次豐富,口感鮮美的神仙魚。
酒足飯飽之後,與市集中的友人們告别,平安陪着爺爺在村中住上了一段時日,間或找機會去江甯府看看沈玉明,處理鋪中堆積的事務。
新上馬的知縣一到,便是沈玉明離開之時。
沈玉明将江甯府的事情處理好,也收拾行囊跑到月河村來。
村裡人早隐隐綽綽打聽到些關于沈玉明身世的消息,雖不知他家具體在哪,但隻一個汴京高官的名頭便足以唬人。這會見得沈玉明衣着富貴,神情傲然,他們反倒對他更尊敬了。
爺爺出門不但時時有人偶遇打招呼,尊稱他胡老太爺,隻差把他捧上天,就連她家的灰灰,這會也成了村裡的狗霸王。
村裡人想毀掉一個人很簡單,想捧一個人,方法不會比飽讀詩書的文人少。
夫妻兩人拜托鄉鄰們好好照顧爺爺,他們自然連連應是,争相在兩人面前表現。
便是再不舍,離别的日子也有到來的一天。
平安哽咽的話剛說了兩句,懷中的松松淚眼汪汪看着曾祖,旋即便哇哇大哭起來。
爺爺也是老淚縱橫,連連道乖乖要好好照顧自己。
松松掙脫爹的懷抱,跑到曾祖懷中嚎啕大哭,看着這隔代的祖孫情深不舍,夫妻倆相視一眼,各自無言。
這還是松松出生後面臨的首次分别,小孩子從未經曆過生離死别,不知這是人間常事。這一次,她哭得不能自已,甚至連連打嗝。
怕她突然驚厥,平安趕忙替她拍背,在爺爺的幫助下,兩人一番好勸,才将孩子哄上了馬車。
“安安,你要記得!”爺爺突然想起祖孫倆之前的談話,再度出聲叮囑。
平安掀開車簾,顫聲應是:“爺爺,我會的,您在家好好照顧自己。”說是照顧自己,實則兩人還是留下了幾個人來照顧爺爺。他年老體衰,放他一人在外,夫妻倆實在不放心。
胡水生擺擺手,目視着他們遠去。看着馬車的背影越來越小,隻在村道上留下一道道淩亂的轍痕,他方背着手轉身回家。他已經老了,往後也總有離開的時候。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不拖孫女後腿,有他這把老骨頭在一日,她的家也在一日。
這一次去汴京,即使有了姐姐的承諾,平安心中依舊不敢松懈。那一群妖魔鬼怪慣會做面子功夫,背地裡殺起人來不眨眼。
許是有了沈太後的叮囑,待幾人歸家之時,國公府張燈結彩,正門大開,府内主子、管事均站立門前等候恭迎。
馬車停下的那一刻,車外便鞭炮絲竹之聲齊鳴,那震天的動靜,吓得松松連忙用手捂住耳朵。平安安撫好女兒,掀開車簾往外望去,從馬車到府門的地上早已用全新的紅色绫羅鋪就一層地毯,走上去就不必弄髒鞋底。
見馬車裡的人有了動作下人們魚貫而上,或是上前扶人,或是接手幾人行囊。
待鞭炮聲止,沈國公意味不明地看了兩人一眼,沉聲道了句:“回來就好。”
接下來的事,他便交給了沈老夫人處理,她在外邊朝一家人噓寒問暖幾句,随即引着他們進門往裡走。
這般喧嚣的動靜引得不少百姓圍觀,對于定國公府的這樁糊塗姻緣,坊間傳聞紛紛擾擾,可如今看着這國公府的态度,竟不似傳言中那般對這鄉下媳婦不喜。
但這畢竟是人家家門前,他們也隻敢私下議論幾句,隻是轉身便将這新得來的八卦傳遍四周。
這正是國公府所願。
進了定國公府,沈玉明他娘的态度,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對待平安依舊是客套疏離,但在有外人時她倒是從未說過平安壞話,反倒是對她十分維護。
她對兒媳不冷不熱,但對模樣精緻,口齒伶俐的孫女頗為憐愛。
乍一見面,便将她抱在懷中,心肝心肝地喚着。
平安想起之前她也是這樣喚沈玉明的,她的心咯噔一下,不禁頭皮發麻,生怕這婆婆要把孩子帶在身邊,到時候寵壞了都沒法掰。
出乎意料的是,沈老夫人并未提出這個請求,反倒是宮中的沈太後提出思念家人,要将侄女接進宮中小住。
這懿旨一到,主院便瞬間炸開了鍋,其中以沈玉明反對最甚,他在外邊好不容易學來的幾分沉穩端莊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破壞得一幹二淨。
在沈玉明心中,那不是什麼太後,那是他從小一起長大,一直對他疼愛有加的長姐,在這種小事上,他總覺得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國公爺夫妻倆自然不會似他這般單純,那是他們的女兒,但也是太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在他們看來都深謀遠慮,必有深意。如今這汴京沈太後一手遮天,她提出這樣的小要求,作為娘家人于情于理都該滿足她。
即使國公府被沈玉明鬧得人仰馬翻,國公爺夫婦也不肯松口,更不許沈玉明派人往宮中遞消息。
平安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猜想。
畢竟官家如今也才幾歲,又非娘娘親生,姐姐她莫不是想要拉郎配吧?刹那間,平安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無數本養母太後與養子皇帝相愛相殺的狗血話本,那些話本子裡的太後就似姐姐這般,接來自家侄女外甥女入宮,逼迫皇帝給她們個高位,到頭來這太後侄女,要麼進了冷宮,要麼便是領了個炮灰劇本,早早領了盒飯入土。
想到這種結果,平安一個激靈,瞬間清醒回神,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看了眼據理力争,面紅耳赤的沈玉明,不,不會那樣的,她會保護好自己的孩子,代價再所不惜。
可不管沈玉明和平安怎麼反對,怎麼找借口,涉及國公府利益之事,他們還是像被牽着走的木偶,哪能有自己的想法?
松松十分早慧,見得爹娘因自己與祖父母争執不虞,她竟站出來居中調停。
她小小的人站在中間,語氣軟糯,但講出的話卻如同大人:“爹、娘,沒事的,你們莫要和祖父母鬧脾氣啦。姑姑要接我入宮,定是喜歡我。”她看了眼爹娘,随即轉身直視國公爺,“她在宮裡那麼多年都沒見過幾次親人,松松這些年卻能一直和爹娘在一塊,姑姑隻是想家人了,我代祖父母與爹娘陪陪姑姑,到時候我就回來。”幾歲的孩子說出這般懂事的話,直聽得平安夫妻倆眼淚汪汪。
聽得這話,沈國公不禁對這個早慧的孫女另眼相看起來,他不察自己這草包兒子竟能生出個聰明孩子。這孩子送進宮中,有他女兒教導,說不定真能有一番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