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則玉是被颠醒的,迷迷瞪瞪睜開眼便是向前流淌的夜幕,他擡手揉了揉眼睛,聽見隐隐約約的哼歌聲,還有輪子滾過地面的聲音。
他有些懵,撐着坐起身,卻摸到手邊一坨奇怪的東西,定睛一看,是個麻袋。
前不久的記憶回籠,衛則玉盯着身下的闆車,還在愣神之時,身後飄來柳在溪的聲:“你可終于醒了。”
他立刻回頭,見這人在車頭坐得毫無正形,趕着前面慢行的驢子,扭頭過來和他說話,表情帶着幽怨。
“靈力這麼金貴,本來想讓你幫忙帶着他去劍宗的,這下好了,從城南往麒麟山跑,你知道有多遠嗎……”柳在溪慢悠悠地說,内含深深歎息,“太不容易了!”
衛則玉坐在這颠簸的驢車上,聞言便想用靈力帶他們先去劍宗,可想召靈劍卻是無法,又試了試,依舊不行。
他的舉動吸引到柳在溪,她回看過來,開始還帶着探究的眼神變得嚴肅,拽來衛則玉的手搭到腕間,後者往回抽了下,被她強硬按住:“别動。”
衛則玉還是想動:“等我往後坐點,伸不過去了……”
柳在溪沒理他,他就自己默默往上挪,挪了兩下又發現撐着闆車的另一隻手失了些力道,便擡起來試着握了握,心中略有些不好的想法還未說出口,旁邊的人就先一步吐了出來。
“之前碰見右塵的時候,還發生了什麼?”
“他放了煙?”
柳在溪從放在他手腕處的視線移到他臉上,頓了頓,突然笑了下,很輕的一聲笑,借着慘淡的月光甚至都看不見她的嘴角弧度。
衛則玉疑惑地擡擡眉頭,感覺到自己手被她翻轉着放在掌心,帶着些長者姿态地拍了拍,對方清脆悅耳的嗓音傳進他耳中:“啊……你中毒了,且快死了。”
一時沉默。
衛則玉盯着她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開玩笑:“真的?”
柳在溪點點頭,把他的手放回來,自己轉正身體看着前方,聲音立刻變得悠遠飄忽:“嗯。”
那這便沒什麼好問的了,衛則玉本就有所感應,此時垂眸看着略顯顫抖的指尖,長出了一口氣,又躺了回去,手臂枕在腦後,歎道:“既如此,勞煩師妹繼續趕路吧。”
“哦——”頭頂上拖出一條又長又懶的調子。
柳在溪偏頭看着兩邊冷光下漂亮的花圃,陣陣清香入鼻,心曠神怡,可她還是覺着不得勁,于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早知現在,我累死累活這一夜幹嘛呢,怎麼這麼虧呢。”
衛則玉擡眼,可角度又看不見她,便安分欣賞星空:“那你得問他。”說罷,踹了腳旁邊的麻袋。
“可你現在就不能因為我的俠義相助多點求生欲嗎,你問我呀,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毒?怎麼解?”柳在溪像街邊哄騙小孩怪姐姐,忽然轉過來奸笑着在衛則玉頭頂惡魔低語。
“哦?”衛則玉輕瞥了眼她,不屑一顧,“我問了你就會說?”
柳在溪:“當然不會,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底下的人不回話了,用發頂告訴她:我就知道。
她輕啧一聲,又低下去道:“年輕人,好死不如賴活着,就算我會讓你給我當牛做馬又能怎麼樣呢?待你解了毒,養好了傷,東山再起之時,再來找我報仇不就好了?”
她說的津津有味,真覺得世上再沒有她這樣好的人,連之後的退路都給人想好了,雖然突發善心的原因自己也還不知道,但想想衛則玉會的還挺多,活着起碼總比死了好,于是說着越發真情實感,連表情也帶上點愉快。
結果話音剛落,她就被衛則玉一指頭點到旁邊去。
“聽你這麼一說天都塌了,還不如死了好。”衛則玉像那個軟硬不吃的怪老頭。
柳在溪憑自己的經曆來看實在不解他的心理:“為什麼啊,我又不會讓你去上刀山下油鍋,多好啊,這麼簡單能換來活下去的方法,為何不換。”
衛則玉也不理解她,他挪了挪身子,終于轉過去腦袋,也終于能看見柳在溪完整的一張臉:“你又為什麼覺得,屈居人下就比幹脆利落地死了好呢。”
雙方望向彼此的眼神都無比真誠,真誠地疑惑對方的世界觀。
柳在溪頓了頓,慢慢直起身,動作間還保持着緊盯衛則玉的動作,後者也看着她,眼皮都不眨,為了不輸掉這場幼稚的比賽,衛則玉還有向上挪了挪手臂,方便更好地注視她。
等柳在溪完全直起身後,衛則玉看見她似乎帶上了些笑意,正想着接下來她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舉動,那人就極快地俯身而來。
她動作又快又急,帶着闆車劇烈的晃蕩了下,衛則玉大概是被這搖晃吓到了,心頭一驚,下意識想往下看,又猛地想起剛才是在做什麼,控制着自己定住眼神,而回過神來入目就是柳在溪,還有緊接着湧來的香氣。
之前像是從來沒有注意到,好像是花香,但沒有那麼濃郁,倒像是雲川峰頂的林子,有樹,有花,有草……是讓人安心的味道,此刻卻莫名惹得人慌張。
衛則玉看着近在咫尺的鼻尖,視野忽然模糊了,飛快向後梗着脖子,眼睛不自覺地眨了兩下,然後便聽到了眼前人的笑聲。
“你輸了。”
“……哦,沒有懲罰。”他别開眼,無所謂地輕笑一聲。
“可是,誰告訴你這個毒的死法是幹脆利落的。”
衛則玉垂眸一瞬,擡眼,這人依舊停在一個讓人鬥雞眼的距離,他豎起眉毛一巴掌将人推開,忍無可忍坐起來,第一下還因為手上沒勁差些栽回去:“一次性說完,不然就别說了。”
柳在溪扶着腦袋坐直,沒好氣道:“不說了,你等着穿腸爛肚七竅流血吧!”
“……”
“這麼慘呢?”衛則玉失笑,一點都不害怕似的。
柳在溪哼了聲:“是啊。”說完看了眼前路,又道:“再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考慮要不要答應我的條件。”
衛則玉在她說話的時候就有躺回去了,聞言打了個哈欠道:“行——”
柳在溪正想說什麼,聽他的聲音愈來愈淡,回頭一望,那人枕着手臂阖着眼,呼吸平穩像是睡過去了。
她撇了撇嘴,轉過臉。
到了麒麟山下,柳在溪先是給清言傳了消息,便有幾個值夜的劍宗弟子來山腳下接他們,又聽清言的交代直接将他們一行人帶去執法大殿。
衛則玉應該被毒的不輕,反正這一路折騰都沒有醒過,柳在溪在旁邊走着還是沒忍住又給清言提了一句,她師父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急切地詢問她這話的真實性。
得知十有八九後,清言表情明顯犯愁,立刻讓劍宗醫者來了一趟,又傳信給玉虛門提前打了個預防針,順便還将昭離喊了過來,之後又看了眼柳在溪。
她眨了下眼睛,很是可靠地指指自己:“師父放心吧,我保證給還我清白。”
清言猶豫着道:“這件事為師很放心,就是還想多一句嘴——别把人搞死了,那人還是要交給宗門來解決。”
柳在溪笑:“好的。”
真言咒這個東西會的人比較少,施展者需要内心澄澈,市面上有很多複刻出來的真言符,卻多少都會出些問題,一般都是大宗門修為很高的修士才會的。
麒麟劍宗恰好有位長老會這咒術,看見柳在溪帶着人來之後立刻便施法。
右塵害怕真言咒施加後的懲罰,本來都要直接招了,卻讓柳在溪“不小心”打斷,最後還是被這咒術折騰的死去活來。
聽他所說,是因為那日他出了秘境之後撞見柳在溪吸納别人的魔氣,就想着揭穿她的身份。
本來隻是揭穿身份并不會有什麼影響,可壞就壞在他氣不過柳在溪兩人那日讓他小小的丢了臉面,又發現比他修為低的衛則玉卻比他排名還高,便起了壞心思,用了兩張召魔符想着搞把大的同時,順便給衛則玉也拉下水。
可誰承想,衛則玉見那東西用不着便都給了柳在溪,而尋常一張符紙就夠修士走火入魔的東西,柳在溪頂住了不說,先前吸納的魔氣也給硬生生壓了回去。
右塵兩件事一件沒成,他怕事情敗露,想到之前從一些打聽門派隐秘的修士那裡聽來的八卦,說玉虛門的衛則玉和玄陽派的柳在溪有私仇,便想幹脆把矛盾放給這兩人,才有後面的事。
柳在溪聽見他一開始就說了自己棄賽之後的事,耐心等他說完後,餘光瞥了眼座上的長老,趁他們還沒開口問,先一步道:“召魔符,還有七步散,你是從哪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