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在溪現在的分享欲非常強,極其想喊個人過來說話,但身邊沒有别人,隻有個攻勢很猛的衛則玉,她後仰的腰逐漸挺直,帽紗終于掃在他的鼻尖,那人才直起身,眼神直勾勾看來,就等着自己對“調戲”一事的解釋。
可問題是,我調戲他了?
這麼刺激的事情怎麼沒人通知她呢?
柳在溪轉了轉肩膀,調整一下,嘴唇嚅嗫,糾結着要說什麼,反應過來忽然想笑。
修煉動辄百年,他們相處的時間尚且不如分别時日多,上次一别十年未滿,對她來說也不過彈指一揮間,可今日見了,卻忽然覺得這張臉半生不熟,忽近忽遠地溜了大半日,居然都沒起過要和他見面的念頭。
望月崖九死一生,就算是她真的走出也覺得太過僥幸,和那道虛影的匆匆一面,不知道在何時,竟然也被她算成了永别。
生死離别,是大事。死後重生,看什麼都像恍如隔世……怪不得看他也是如此。
難道說如今死活頂着個紗面,是因為近鄉情怯不成?柳在溪想笑也就笑了,看着衛則玉納悶的神色最後下了判斷,她好歹是在臨滄正道裡交了個朋友。
衛則玉看她半天不說話還沒頭沒尾地笑了聲,覺得莫名,生怕這人憋着壞要跑,保險起見直接膽大到拽住了她的鞭子。
柳在溪神遊回來,瞅見自己脊梁骨被握住了,更有種背後被戳的感覺,抖了抖拽鞭子沒拽回來,幹脆甩手抱臂。
哼,我不要了。
衛則玉倒也沒想到能有人丢了本命法器,十分無語又給她塞了回去,她不知何緣由不與他相見,那就自己開口打破這話題:“解藥呢?”
柳在溪:?
“你不是說和我見面之時會有解藥給我?拿來。”
嘿呀,這什麼理所當然的态度。
怎麼這人突然變得有點——
柳在溪絞盡腦汁沒找着個好詞形容他,但這模樣,總覺得和以前谷裡那隻小狗很像,時間長了不去看它,就會莫名其妙一陣。
她越看他越像,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你是不是生氣啊?”
對面那一臉正氣的表情裂了下,眼珠滴溜溜轉向一邊,嗯了聲:“不明顯嗎。”
“你——”
“怎麼?終于舍得開你的金口了。”
柳在溪噎了一下。
她哼笑道:“本姑娘在外面被追得隻能賣身在這鬼地方,你生哪門子氣。金口開給你都算是便宜了。”
柳在溪扶了下帽沿,說完揮手震開旁邊的水牆,轉身就走。
炮仗炸完,剩下的灰都嗆人。
衛則玉咬了下舌尖,心知自己惹了她不痛快,看水牆落下又快速接上,快跑兩步扯住柳在溪手裡卷好的鞭子。
“對不起,我不是——”
“不接受。”
人沒停下,他空抓了個鞭子。
柳在溪拍了拍手揣好,緩步走在前面,踢開面前形同虛設的水牆,聽身後哒哒哒的腳步。
“我沒有說你的意思。”衛則玉急忙解釋,還伴着兩聲悶咳。
“哦?”柳在溪看他規規矩矩拎着鞭子,擡步往多善堂的方向走,旁邊那人跟着,她頓了頓,說,“那是什麼,我沒招你沒惹你,你跑來問我要解藥不說,還對我這個态度……寒心。”
她又像最初那樣,裝得可憐,說到此處,尾音都帶顫,還擡手扶過眼下,假意帶走兩滴眼淚。
衛則玉看着她裝,但也沒說出原因來,轉而道:“既然你這也不認那也不認,我又有什麼好說的,罷了吧。”
聞言,柳在溪記起他起先的話。
那就是她究竟怎麼調戲他了啊!?
柳在溪:“那個……”
“自己想。”
好嘛,柳在溪埋頭找鞭子,沒找到,餘光一瞥,在衛則玉手上拎着。
那人自顧自走着,還慢悠悠把鞭子換到另一隻手上,掏出一個瓶子往嘴裡倒出幾顆藥丸。
柳在溪悄悄看着他動作,收回眼神,兩人都沒有說話,良久,衛則玉忽然道:“餓不餓。”
按理說他們如今修為早都該辟谷了,但柳在溪舍不掉口腹之欲,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一直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衛則玉倒是還了解。
柳在溪那時本就是想下樓找些吃的,還不是被他打斷了,這會被提起,之前那點小饞便又來了。
她刹住步子,左右看了眼,拉着衛則玉往另一條街走,找到一家常去的酒樓,上到雅座,叫來桌飯菜。
菜還沒齊,柳在溪抿着酒水,挑着點心慢慢吃着,見桌邊的人遲遲不動,出口勸道:“怎麼不吃?”
“我在想,你等會吃飯的時候難道也要帶着這東西?”衛則玉端起酒杯嘗了一口,立刻皺了皺眉。
柳在溪:“這個提議也不錯。”
衛則玉已經把那條鞭子當成自己的,坐在椅子上都不放,挂在腰帶上,聞言邊轉鞭子邊看她:“你毀容了?”
“你才毀容了呢。”
外面小二輕喚,陸續有飯菜端上,柳在溪還真的就不摘帽子,手撐着座椅扶手挑開帽紗一角,慢條斯理地吃着。
衛則玉看她這樣也沒什麼胃口,随便喂幾口菜,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石頭丢給她。
柳在溪慌忙接住,莫名看過去,那人不看她,随意說:“你師姐讓我給你帶的。”
天青?這稱呼也感覺許久未聞,她用靈力探進石頭,發現是一些她經常吃的玩意兒,不禁笑笑,反問道:“不是說正派修士都以除魔未道為已任嗎,不來抓我卻來給我帶這些好東西?”
“修士是修士,師姐是師姐。”衛則玉聲音弱下去,不過下一刻,就又拔高變得正常:“但是要叫她知道你這些年幹了什麼,估計就該除魔衛道了。”
那确實是。
柳在溪沒法否認,将石頭收起來,對他道:“快吃,吃完就回去吧。”
衛則玉揚眉:“我辛辛苦苦到這裡,半天都沒呆夠你就讓我走?”
“誰知道你身後有沒有跟着尾巴,萬一有人不怕多善堂就非要殺我,那怎麼辦。”
“這都多少年了,不會的。”
柳在溪揉揉額角,她總覺得衛則玉呆在這裡不太行,但理由不充分,于是幹脆耍賴:“走吧,等我去找你不好嗎。”
“等了這麼久也沒見你來找我。”衛則玉淡淡道,又端起那杯沒喝完的酒杯,一飲而盡。
他說得輕又快,柳在溪沒聽清,看他這決絕模樣以為是想通了,高高興興給他添滿酒,擡起杯子與他對碰,語重心長道:“也别光喝啊,吃點東西。這酒是可是禾城特有,那人也不知如何釀的,又濃又烈,我都隻能喝兩壺。”
衛則玉也不知聽沒聽見,不言不語,朝她潇灑一擺手,拍拍胸脯,示意自己能行,柳在溪阻止的手猶豫。
他都說行了……那就行叭。
她就不再管他,自己慢慢吃着。
禾城因為地形,尋常天亮時它也會暗一些,這會酒樓裡還點着燈,小窗外面是灰藍色的天。
她撐着下巴挨個嘗着盤裡的菜,覺得差不多了,揉揉肚子,準備打道回府,然而剛一擡頭,對面那人忽然一腦袋砸在了桌上。
震得柳在溪放在碟上的筷子都滾了下來。
她清清嗓子,拍了拍他:“喂?”
衛則玉腦袋在臂彎裡轉了一圈,松開手,一個空酒杯從桌上滾到柳在溪面前,她手快接住,偏頭往他身邊看去,将那裡放着的兩個酒壺拿過來。
好家夥,全給她造完了。
“你故意的?”
他沒反應,腦袋繼續轉,徹底給她留下個後腦勺。
柳在溪盯他一會,果斷起身。
切,當她是什麼心善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