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過得極快,衛則玉不能離開靈液,柳在溪就在岸邊打坐陪他,而那人精力不濟,時常看着看着她就睡過去,再醒來日頭就過了大半。
真到柳在溪要出門那日,衛則玉總共也就見了她幾面,且還不等他睡醒睜開眼,她就離開了。
倒并非柳在溪想搞這出,隻是因為再不走,恐怕夜楓得派人給她麻煩,就緊趕慢趕前去他宮殿面見。
此刻,谷主他老人家一幅看破紅塵的樣子,旁邊牽着個擄來的臨滄修士,莫名擺出炫耀的姿态,和她說話時帶着幽怨:“你這幾日,是否有些太過懈怠了。”
柳在溪掀起眼皮:“家裡那位快死了,實在無心其他。”
“現在呢?”
“托您的福,好了很多,所以立馬跑來找谷主。”她挂上個笑。
夜楓不知新凹了什麼人設,坐在殿中一個布置雅緻的書桌邊,旁邊人還給他鋪紙磨墨,好不惬意,嘴上卻說:“我近些日子要融合秘寶,分身乏術,你截胡了多善堂,就得好好上心。”
“既然你那小情人如今已經恢複不少,便該擔起你的責任。北川難攻,你去找夏榆和她想辦法。待秘寶融合成功前,我必須要看到魔族攻占臨滄大半。”
“否則,可不能怪本尊不講情面,将你的小情人喂給籃花當養料了。”
他講話時聲量不大,卻威壓盡顯,還動手動腳,沈葉白本來捏着墨塊老實幹活,被他一隻大手拽住手腕猛地一拉,硯台翻面,旁邊的書冊被桌邊動靜碰倒砸在地上,散作一團。
柳在溪就立在下方,嘴角抽搐兩下,短暫思考自己是不是該回避。
最後看夜楓那得意的模樣,決定還是給他裝裝樣子滿足一下對方奇怪的心理,屏蔽掉上方的聲音,走過去将邊上的書撿到懷裡。
書冊掉在地上,壓痕褶皺使得頁面攤開到常翻的位置,一眼看過去,竟發現這人看的書和她高度相似,都是有關臨滄的,再瞧瞧,似乎都在說北川。
啧啧啧,挺用功啊,這麼喜歡那地方,總不能也想着要去結個緣吧。
她腹诽着,放好書,再聽那人幾句忠告,趕緊退下。
“什麼玩意兒,呸!”離那宮殿隔着老遠的夏榆地盤,柳在溪忍不住吐槽一句,不耐煩地沖那門前的侍衛問,“你們主子呢。”
“回聖女,她說在比武台等你。”侍衛顫顫巍巍說。
她了然,端着很好說話的模樣,拍拍這人的肩,按住将他往邊上推了推,從容踏進别人家大門,道:“你去找找她,說我這兩日氣血虧虛,實在難以應戰,勉強在這等等,她若不來,那我……就繼續勉強等等。”
旁邊侍衛見狀要攔,得了她一記眼刀後又動作僵住,在保命和遵命兩方不斷權衡。
而身前自顧自走着的人邊說,邊在這院中欣賞,随後再歎:“哎呀,這院子不錯,換個地兒安家也挺好。”
兩個侍衛在原地躊躇,想着要不要相信她氣血虧虛的說辭上去拼上一把,可看那悠哉悠哉快把自家主人花園薅秃的樣子,還是撒丫子扭頭去喊人了。
侍奉主人幾百年,總歸是有些護犢子在的吧!
柳在溪餘光目送他們離開,自覺擔負起守門的職務,又拉了旁邊一個下人問話,隻不過這次不是有關夏榆,而是這些日子兩界發生的事。
那下人知道并不多,經她問話,吓得一句話都磕磕絆絆,左思右想才艱難吐出個完整的句子。
據說,曜川淪陷大半,妙生宗有其他門派支援還強守着最後的領地,而妙連宗和其他魔族已經着手往水川去,總體攻勢很猛。
柳在溪不禁訝異,不止猛,這也太猛了,距離她到魔界才不出一個月。
下人抖着嗓子:“多虧了谷主英明神武,率領噬獸将那些修士靈力吞吃了個幹淨,更方便我族子弟戰鬥。”
“噬獸?”
柳在溪好奇,聽這描述,和妙連宗那個聚靈獸很像啊,她想着重問問,剛開口,大門一陣重步踏來,破空聲在耳邊炸開,她立刻翻身閃走,“镪”的一下,原本坐着的椅子開裂成片,一把大刀戳在那裡。
柳在溪緩緩站直,拍了拍衣擺,抱臂望着那身挂披風,面帶不悅的人快步走來,笑着打招呼:“呦,怎麼如此疲憊。”
夏榆哼了聲:“還不是要趕回來給你交代事物。”
說是在比武場,但此刻看她刀刃上殘留的血液殺伐,便知道應該是從戰場跑來,身上的魔氣還在亂竄,神色煩悶,倒像是吃了敗仗。
“剛好,正問着呢,噬獸是什麼東西。”柳在溪拂了拂衣袖,不在意地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夏榆輕啧:“你不趕緊滾去無盡谷,問這沒用的幹什麼。”
“無盡谷不是在北川交接嗎,那裡打的那麼兇,我怎麼敢去,還是得先了解清楚再說。”她嘿嘿一笑。
這話就戳到夏榆痛點,她憤憤坐在桌邊,氣道:“一葉山靈氣寶地,那群音修鎮着場子,打得我頭都大了,況且那些修士之前吃了噬獸的虧,這次專門守在天地大陣旁捕殺——”
她停頓一下,話鋒一轉,突然開始指責柳在溪:“要不是你那相好把谷主籃花燒了個幹淨,這噬獸就不用愁數量問題了,殺多少我就再扔多少!看誰耗死誰!”
說完氣呼呼掄起刀來擦,留下話來讓柳在溪自己思考。
噬獸和花有什麼關系,是食物?可按理說他們不應該以靈氣為食嗎?難道……
夏榆聽她疑惑,自覺解釋:“魔界本沒有噬獸,是谷主自己培養出的,那籃花就是最終關鍵。”
柳在溪揚了揚眉:“再種不就行了。”
“麻煩得很,而且噬獸維持吞靈的能力需要元髦這種魔獸為根本,一百隻噬獸背後必須有一隻元髦替他們撐着,從元髦中取這種能力更是艱難。”夏榆搖搖頭。
“嗯……你就這麼告訴我了,不怕我去把元髦都殺掉?”柳在溪托腮笑笑。
夏榆無語望去:“你是傻了?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柳在溪笑兩聲,擡手搭在後腦,靠在椅背上翹着腿搖晃,不太輕松地說:“谷主他融合秘寶,讓咱們去打北川,你覺得一年内有希望嗎?”
“沒有吧,我總得偷偷懶什麼的,而且他能一年就把秘寶合二為一?”夏榆吃驚道。
“還是有可能的,到時候他出關,看見我們還未進一步,可就完蛋喽。”
夏榆聽到這反而松了口氣,聳了聳肩:“那就不關我事,他這話肯定隻是針對你一人。”
柳在溪阖眼,不想說話。
那邊夏榆大笑,提刀在她腿上呼了過去,得到一聲痛叫後,再急忙躲開,往前溜跑着:“行了,趕緊和我去臨滄看看。”
*
柳在溪從混亂的大陣邊界跟着夏榆了解情況,再去到無盡谷屬于她的多善堂,發現那裡和從前并無差别,詭秘的山谷将外界紛争隔得幹幹淨淨,她倒樂得自在,在這谷中收集些許情報,時不時出去給夏榆幫幫忙。
這般過了許久。
如今曜川水川皆淪陷,再往北上方去,夜楓本人并不出門給各派談判的機會,到哪個地方,就将血音谷下的其他魔族部落分去駐地,俨然将臨滄當成了自家後花園。
他自己在谷中煉化秘寶。
而柳在溪仗着那人閉關不出,不常參與兩界鬥争,也不回谷給他揪住把柄,就在多善堂窩着,真和之前說的那般,隻将這塊地搞得井井有條,就差把這裡整成個大型收容所了。
倒也不是怕事,隻因為現在她處于一個很矛盾的狀态,很難說自己不回去是怕夜楓知道她偷懶,還是别的。
這期間,她在臨滄找了不少藥品,讓人送回了血音谷,還偷偷派人去看了看守元髦的地方。
那東西不愧魔族這戰核心,要是去殺元髦,差不多都可以夠得上殺夜楓了。
首先要找到它就挺難,需得去夜楓住所密室,再一路深入至地宮中心,而且為了看護它們,據說之前沒怎麼見過的魔族大将,全都守在那一路上。
這怎麼搞,搞不了……
柳在溪坐在屋檐上喝了口酒,将下人遞來的消息捏的粉碎,看向頭頂陰沉夜色,算了算日子,她也出來多時了。
還是晃掉腦袋裡雜七雜八的事,返回谷中。
先前派人找藥時,那小弟撿到了某個臨滄修士的遺物,是個能傳音的石頭,她看着不錯,就順帶一起給衛則玉從了回去。
可那人一直沒有用過,隻是她閑時對着石頭喊兩聲,對面又很快飄出幾道回應,要不是殿中有下人給她日日回報,她都要以為衛則玉出了什麼事。
态度冷淡的一點都不像之前死活黏着她的樣子。
所以今日回家之事她沒有告訴他,就想偷偷跑回來看看那人在做什麼,見到她會有什麼表情。
入谷,進殿,拐過回廊,聽到池中水聲。
白花樹上撲簌簌落下花瓣,風卷着往中間的花池裡吹,碰到結界,失落飄在池邊,再被一隻修長的手撚進指尖。
柳在溪從廊下慢慢走近,看見坐在池邊的那道背影。
他随意穿着她帶回來的臨滄特有服飾,高束着發,正托着手中的花瓣送進池中,看它随着漣漪蕩遠,再繼續垂頭編着手裡的螞蚱,腿邊正放着那塊她帶來的石頭。
可能是此前每每來時他都是躺着的緣故,這次見他坐在那,分明也是安安靜靜的模樣,卻給這死氣沉沉的花池添上許多生機。
之前從下人口中聽過他能坐能站的事,但,還是得親眼來看看啊。
她從開始看見這背影時便挂上的笑越來越明媚,輕跳着跑去,一把按住他肩膀,“嘿”了一聲。
他傷還未完全養好,境界更是與她相差甚大,此時必然不會知曉身後有人,這一下倒是被她吓了個實實在在,一個激靈,手裡的螞蚱飛進池中。
“欸!”
衛則玉轉來看她,笑意和滿上岸的池水似的,驚喜道:“你回來啦!”
“想你了,回來看看。”柳在溪說,腳步往後挪挪避開他這片幹淨的水池,牽着他的手想把他引去殿中,“有風,你怎麼在這坐着。”
“其他地方都逛遍了,我實在無聊。”他說。
柳在溪揚起的笑停頓一瞬,但她垂着頭替衛則玉看路,誰也沒發現,情緒來的快,她的大腦察覺到,便想立刻開口問些别的将上一句話揭過,又發現關于衛則玉這些日子所幹的一切她都知道,沒有再問一遍的必要。
于是勾着他手臂的掌心收緊,她心頭那點逃避掉的矛盾滋生,頗為狼狽地看過去:“我……”
她想說什麼?她也不知道。
衛則玉看着她,有點莫名:“怎麼了,你那邊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柳在溪舔了舔唇角,睫毛垂下又擡起,帶着點委屈的味道說:“你不問問我有沒有被問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