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邊界的無人地,暴風中摻着厚厚血腥味的鵝毛大雪,片片羽毛如同扇死了幾萬個人的大巴掌,此刻繼續呼在往來前進的衆人臉上。
冷,疼。
弟子們連夜将最後一處噬獸盤踞的地點搗毀,剩下的從妖獸死亡前同歸于盡的招數中逃出來,這會靈力用的剩不了多少,又收到玉虛門中的傳音。
——夜楓出關了。
臨滄這幾百年都未出過一個飛升的修士,大不過化神期前便死了,或就是熬不過雷劫,再就是還沒長大的小蘿蔔,現如今的臨滄,也就是靠着這一根一根的小蘿蔔東奔西跑。
血音谷魔族不多,又内部混亂,但隻一個谷主夜楓,便已然夠到了化神期,一手按死一批蘿蔔……也是可以的。
衛則玉在風雪中眯開眼睛,看着一直積聚在北川高空的魔氣,聽着耳邊不知是歎息還是議論。
“咱們還能回去嗎?”這是玉虛門的弟子。
“不能了,要不你同我回一葉山如何?”身後轉着玉笛的修士微笑道,再對着旁邊的玄陽弟子說,“你也别回了,我們一起吧。”
看見那弟子一瞬間臉色漲得通紅,衛則玉發笑,而這時,傳音符又響。
門派怕分開行動的弟子們碰到夜楓帶領的魔兵,傳音指令中讓他們迅速往一葉山陣内趕。
所以玩笑也就開了片刻,衆人就又被寒冷的風凍成冰塊,緊抿着唇,不做聲了。
禦劍在擾人視線的魔氣中穿梭,衛則玉垂首俯視下方的北川,還有川以下的凡塵界,看不太清,從前銀裝素裹清涼醒腦的地方,如今成了個烏煙瘴氣的墨池。
他深深呼吸,剛收回視線,聽旁邊的弟子叫道:“下面有血音谷的魔修。”
一行人雖沒剩幾個,可到底還有餘力,此處在蘭苕城邊處,往裡就是疲憊的修士與城民,不能不去。
那弟子轉手将消息發送出,率領着他們一同往下方沖。
衛則玉一落地,便立刻打出數張符箓,織金躍出,将符中火焰激發得更甚,他趁亂在周圍掃視一圈,這裡應該是蘭苕城外的野林,隻不過由于近來紛争,林子剩下小半,還全都是半截的樹根。
這樣一來,占據林中的大半魔兵就更加清晰,擡眼過去,烏泱泱的一片。
他摒氣,揮舞織金的動作不敢懈怠,這段日子在一葉山養傷,修為是增長了些,但和從前相比,還是差些,靠着法寶符箓,勉強頂點用。
可這裡魔兵實在太多,城中修士還遲遲不來,讓人不禁去想,莫不是另有事情絆住了腳。
這想法還未成型,就被遠處匆匆趕來的幾個修士證實,原來是突然有股強大的魔氣将城外的結界打出了個缺口,大部分修士都去那處抵擋魔修,要不是有衛則玉這幾人傳信,他們根本顧不上這邊準備偷襲的魔兵。
但援兵依舊太少,弟子們力不從心,衛則玉努力顧及着自己的胳膊腿,卻還是免不了被削得血肉翻飛,他趁着躲避的動作,急忙往那血肉壓了一把,看眼前雨點般的寒光,心裡突然飛來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柳在溪要是在這,會不會說他兩句。
靈氣縱橫,織金在他身邊分裂成數把劍影,奮力将那些刀光擋下來後,他又想,不會了,她之前的意思,大概就是這身體自後歸于他,傷痛隻自己承擔着吧。
衛則玉喘了口氣,用力将身前的大塊頭一腳蹬開,接下空中的織金,揮開周身襲來的兵刃,卻不料身後并未意料到的位置射來一抹危機。
耳邊聽見一聲遙遠的“小心”,他汗毛豎起,迅速回頭。
狂風帶雪嘶吼着将他的發絲衣擺向後扯去,破空聲呼嘯而來,他面頰凍得僵硬,一時做不出什麼表情,隻能眼睜睜看着那抹黑影即将穿透他的頭顱。
忽地,一層幽光從身後不知何處潮水般的襲來,淹沒整個混亂的野林,又在那邊界猛然打起巨浪,光芒升高,像個罩子扣在林子上方,随後光芒輕輕一震,化作星點散落。
世界都好像靜止了,他眼睛緩緩睜大,竟詭異地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樣,是個三角尖刀,上面還刻着花紋……
他愣了下,随後猛然反應過來,眼神從一掌之外幹巴巴停在半空的尖刀滑去身邊姿态各異,面目猙獰的魔兵們,他們無一例外,都和空中的刀一樣,靜止在原地。
半晌,風聲也不在的雪原中才傳出幾聲疑惑,那是還能動的弟子們發出的。
發絲有些迷眼,衛則玉顫抖着呼吸,後知後覺覺得手腳都疲累得無法擡起,慢慢移動着在人頭間尋找着什麼。
這靜止的狀态顯然是個陣法。
他呼吸的聲音充斥腦海,心跳穩不下來,“铛”的一聲,織金砸在雪堆中一個魔兵的铠甲上——身體終于受不了罷工。
衛則玉手指尖不自主地抖,眼前也是發黑,卻拼着一口氣打死不想暈,執意往光芒湧現的盡頭走。
太遠了,他走不到。
于是他也放棄了,打算還是好好休息一下,膝蓋一軟就要吃一嘴的髒雪。
然而這時,身前忽然貼上來一片暖意,腰被圈着,他整個人被往那片溫暖上托了托。
耳邊覆來的柔軟嗓音笑着,不着調地叫:“趕上了趕上了!”
衛則玉感覺他胸口的血嗆到了嗓子眼,剛想說話,一吸氣,就沖進鼻子,莫大的酸澀堵在眉心,斷斷續續說:“是,差一點你就隻能看見一隻開瓢的我了。”
“這麼委屈?”柳在溪摟着他,臉側那團毛絨絨不停地往側頸窩,他大概是脫力,全部力氣都壓在她身上,聽見她這麼說,就更用力,簡直要把壓到地裡。
她無奈:“那讓你和我呆在谷裡又不肯,裝完再矯情?”
“放不下……”
柳在溪歎了聲,感受到身前人擡起頭,就歪過臉去看他。
也是這時候衛則玉才看清,柳在溪身上也是頗為狼狽,但她沒有提,衛則玉就強迫自己移開眼,看着她說了别的:“衣服好看。”
沒錯,柳在溪今日破天荒的穿了身寬袍廣袖,本來都忘了這茬,經他這麼一提醒,笑道:“這樣才帥。”
“柯無浪給你的靈感?”衛則玉接茬。
“切!”柳在溪冷哼,揪着他臉頰上的肉搓了搓,如願揉出一聲抵抗,才把他安置在一邊,伸展身子。
“我有點事要處理,如果順利,你再來找我。”她飛快地說,然後也不管衛則玉回答與否,便化作一道流光駛向天邊。
與此同時,平靜的雪原上,紅塵樹立在圈圈魔兵之中,卻又與世隔絕,在它之前,夜楓拉着沈葉白的手走來。
沈葉白沉默以對,隻是身體抗拒,夜楓向前移動的手受到阻撓,他并不多言,微微用力強硬地将他拉前一步,再掰着他的手指,于樹幹上劃出一道深紅的印記,寫下兩人的名字。
沈葉白往後躲了下,夜楓才笑着松開手,對着那樹幹滿意不已,樂呵呵去看身後之人的脖頸。
然而剛一擡手,圍在旁邊的魔兵突然被幾人沖散,謝隽然二話不說,先向他擲去一劍。
被夜楓随手掃開。
那人不急不惱,像沒看見他似的,帶着身邊弟子一同對着應對不及的魔兵攻擊。
夜楓冷嗤,掌中魔氣升起,瞥了眼沈葉白,威壓強勁扼住謝隽然,魔氣一卷,就要将那人一擊斃命。
卻在出手時,突覺不對,轉眼看向紅塵樹。
後方正在拔樹的柳在溪一愣,立馬換了個姿勢,手肘撐着樹幹斜靠着對他打了個招呼:“谷主好啊。”
夜楓臉色一沉,再看到她時就知道這貨反水,畢竟他在血音谷口設下禁咒,若柳在溪要強行出谷,麻煩可不小,她既然能出來,便是和魔界對立。
他掌心方向一變,當即朝着柳在溪而去,被那人迅速躲避,急忙喊道:“谷主!打個商量,您現在撤兵回魔界養老,我就不給您添堵。”
夜楓半點廢話不跟她說,怒氣一出,這半大的雪原幾乎沒有能站直的人。
柳在溪也是死命抱着樹,看他完全不配合,那股氣也來了,鞭子掏出來将那會夜楓綁在樹枝上的發結給抽了下來。
頓時一道天雷降下,她忙避去一邊,握着發結看向震怒的夜楓:“你要找紅塵樹結緣,為的是塵緣結,為的是那天賜的福分?”
“你是要那賜福背後能飛升的資格吧!”
她揚聲道,将手中發結燃成飛灰。
夜楓眼睑抽動:“是又如何。”
他不光說,周圍魔氣也在霎時湧動,雪原上頃刻如煉獄,潔白無瑕的厚雪之下爆發出道道如白骨般的利爪向柳在溪抓來。
遮天蔽日,讓她根本無處可去。
在場衆人皆被這魔氣幹擾,魔兵亂作一團,少數的修士在威壓下動作艱難,又飛快往不同方向奔去,柳在溪抽空看了眼他們,見對方暫且沒什麼大問題,就專心躲避眼前的困境,直沖向紅塵樹。
又一鞭抽在樹上。
“你說我把這樹毀了,谷主還能不能成神!”柳在溪不怕死地喊。
“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