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藍順利返崗的當天部門給他準備了熱烈的歡慶儀式——如果每個人輪流從工位上站起來大聲恭喜他算歡慶的話。
有意思的是,盡管每個人都知道方青藍“大病初愈”,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受的傷,他也沒有看到任何相關新聞。
118特大連環交通事故至今還挂在每日頭條上,但過多的個性化推送已經徹底把每日頭條淹沒了。方青藍的主頁堆滿了假發銷售廣告,至少有十家公司的AI按照他的頭型、氣質、眉目輪廓、甚至月收入,給他推薦了“最适合您的假發前十名”——盡管他沒向任何公司開放過他的個人數據庫。
他了無意趣地關掉了主頁,決定支持一下舉步維艱的實體經濟,去樓下便利店裡找了一頂深受老年人歡迎的“爆炸搖粒絨栗色卷發”,套在頭上,就去了辦公室。
一進門郝之遙就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早上好方經理!”
“早上好。”方青藍平靜地說,他仍然在對着鏡子梳那頭蓬松的假發。
“小芮第二天工作就不來上班。”郝之遙抱怨說,“我準備想個辦法把他開了——”
“他死了。”方青藍打斷了他,“昨天發生了一起連環交通事故。”
“……再招個新的——嗯?”郝之遙驚訝地跳起來,“他也死了?”
“嗯,N5地下通道因為道交規劃出了問題,在過車的時候落閘,擋車杆把他的頭抽飛了。”方青藍簡練地叙述出他看到的内容,手下的頭發被他修得坑坑窪窪。
“AI出錯了?”郝之遙驚恐地叫道。
“常有發生。”
“也是。不過也不能怪AI,它們預測不到人類有的時候的應激反應。”郝之遙意味深長地說,“當時那個小李啊,AI檢測到她有心髒病,是不建議她來我們這邊入職的,就算來了,也給她定了休息和服藥的計劃,可是她不聽啊,這AI也沒有辦法——所以這不就,‘啪’一下子——”
郝之遙一攤手,做了個誇張的表情。方青藍打了個哈欠。
“你說那個工位是不是被詛咒了?”郝之遙還在發揮,他實在太想進步了,“這個素材可以拿到恐怖組去跑一篇文出來,關鍵描述就是‘坐過這個工位的人全部離奇死亡,無一例外!’”
“郝之遙。”方青藍終于開口了,“知道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個人事嗎?”
郝之遙:“?”
方經理同情地看着他:“因為你沒那個天賦。”
郝之遙罵罵咧咧地摔門走了,方青藍毫不懷疑接下來辦公室裡又要傳一陣子“方經理老而不死是為賊”,他并不在意,仍然一邊剪頭發,一邊看着那條“AI肇事”的新聞。
他醒過來後,沒有警察找過他做筆錄,也沒有任何人向他詢問事故的有關細節,他不确定是downtown處理事情都是這樣,還是這個案件比較特殊。
可以想象,車載智能系統和道路管控程序會誠實地記錄下發生的一切,相比之下一個半死不活的乘客确實說不出什麼有參考價值的證詞,但是——如果這個智能系統本身就是兇手呢?
方青藍放下剪刀,慢吞吞地抽出自己的領帶,把它松開了點,他再一次——已經是第無數次了——确認,他的脖子上确實有一道安全帶勒出的深痕,那個旋轉的藍色光點不是他彌留之際的錯覺,更不是夢。
沒有任何人問過他這件事。顯然,他們的車裡沒有留下任何關于謀殺的記錄。
一夜之間他突然成了全世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這個真相的意義絕不僅止于一場車禍,往遠了想,這可能涉及到一場嶄新的數字變革,一場戰争和跨時代的巨浪;往近了想,這直接關系到他本人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揉了揉太陽穴,決定去給自己泡一壺濃茶,這個時候,煩人的郝之遙又闖進來了。
“方經理,兩個事情!”郝之遙氣喘籲籲地扒拉着門框,還沒走進門就已經開始嚷嚷。
“什麼?”方青藍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你要去一趟downtown。”郝之遙說,“你們那個車禍,那邊初步認為智能系統的決策不算具有明顯過失,隻要你簽諒解書,它就能在維護後繼續投入運行。”
“如果不簽呢?”
“那當然是涉嫌重大責任事故罪啊,要上法庭的啊!”郝之遙不耐煩地叫起來,“你沒看到消息嗎?智能雲私人客服第一時間就給你發過了。”
“哦。”方青藍回憶了一下,“拉黑了。”
“……”郝之遙吸了口氣,“總之你現在就去,盡量五點前趕回來,五點左右董事長的兒子要過來。”
方青藍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董事長啊!”郝之遙急得拍大腿,“你把他也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