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千名的葬禮在他死後第三天舉辦,地點是一個郊區教堂。
斑斓牛奶的人隻有兩個受邀,一個是方青藍,一個是李強生。郝之遙注意到自己沒有拿到請柬的時候,臉又一次漲成了豬肝色。
方青藍涼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你一個秘密,邀請我們是因為我們三個以前是獄友。”
“吹吧你。”郝之遙翻了個白眼,“董事長服刑的時候你才幾歲啊?”
“十二歲。”方青藍好心地回答了,“順便一提,我們三個人犯的罪一個是詐騙,一個是盜竊,一個是殺人——你猜猜我犯的什麼?”
郝之遙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方青藍似笑非笑的眼神愣是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強生看着郝之遙落荒而逃的背影,吃吃笑了幾聲:“你跟他真是相愛相殺,啊?”
方青藍做了個惡心的表情。
他們兩個都穿了黑色的套裝,方青藍一如既往穿的休閑西裝配樂福鞋,沒太因為伊千名的死特别準備。李強生就更過分了,穿的一件立領黑夾克配黑燈芯絨闊腿褲。兩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對璧人,方青藍是璧,李強生是人。
伊創文化派了公車去接他們,無人駕駛款的電驅車,方青藍很難得地沒說什麼,跨進車裡低下頭就玩手機。
“你變成熟了。”李強生驚訝地說,“怎麼了,不緊張得全身發麻了?”
“還好。”方青藍敷衍地說,“這幾天AI都沒找我麻煩,皮癢了。”
“你知道這叫flag嗎?”李強生瞪了他一眼,“今天沒準就要來找你麻煩了。”
方青藍沒搭理他,手上繼續飛快地給ERO.發消息。
他和伊萼羅這兩天沒什麼聯系,自從那個“滑冰之夜”結束後,伊萼羅就被人接走了——這很正常,以伊千名的身價,伊公子後續要應付的事情實在太多。
方青藍本來有點擔心,伊大小姐沉睡多年,又不食人間煙火,扔到資本堆裡像帶着血腥味的肉骨頭,但看到伊萼羅身後一字排開的兩排律師以後他就知道自己淨瞎操心。這年頭能從AI手裡吃到飯的律師那個不是萬裡挑一,伊公子這身後就集郵似的集了一大群。
伊萼羅的情緒在他看來還算穩定,平靜超過悲傷,離開前甚至能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說神經萎縮性疲勞症本來就是一種折磨,伊千名也算是擺脫了痛苦。
方青藍有點目瞪口呆,不過他很快也反應了過來:“你和你爸不熟是吧。”
伊萼羅垂着眼睫,沒有說話,方青藍不确定他有沒有哭,但大概率不像。伊萼羅看起來甚至沒有他們談論“岩間聖母”的那一次更難過。
他猜測:“你本來就對充滿治療和病痛的低質量人生很反感,是嗎?”
伊萼羅很輕地點了點頭,那雙澄澈的眼睛直接看到了方青藍的靈魂深處:“我爸爸也很反感——方青藍,最難過的人其實是你。”
方青藍感受到震顫,他停留在原地,看着伊萼羅被簇擁着走進黑色的轎車裡,然後他開始像一個被輸入指令的機器人一樣,給李強生發消息,把人約出來吃驢肉火鍋。他們擠在狹小的大排檔塑料座上吃得滿臉通紅,啤酒杯砰砰地砸得人側目,李強生撲在方青藍懷裡哇哇大哭了一場,方青藍這才感覺一切都好了,聖誕樹的顔色重新開始變換,空氣也再次清醒起來。
“老實說吧。”李強生慢吞吞地問,“你是不是把伊千名當親爹了?”
“怎麼可能。”方青藍嗤笑了,“哪有需要我給他腦袋開瓢的親爹?”
“他要是遺囑裡有你,說不定你下半輩子有了。”李強生歹毒地看了舊友一眼,用拳頭捶了一下,“期待嗎?”
“不會有我的。”方青藍的聲音淡淡的,“他知道我就算有錢也會把日子過得很爛。”
接着他們又聊起了在綠山監獄往事,方青藍對自己的案底既不避諱也不多說,倒是李強生天天念叨:“說實話我真不相信,伊千名居然真的會去做這一行。”
“他會做這個不是很正常麼,他就是做這個起家的。”方青藍笑了一下,“而且不是我們給他出的主意嗎?建一個大的數據庫,每天找點典型素材存在裡面,用來豐富人設,這樣做出來的數字人鮮活無比,惹人憐愛。”
“但——再怎麼樣也……”李強生喃喃自語,“這就像個創意吧,一個idea,你說做這麼大,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方青藍沉默不語,李強生念叨着念叨着也煩了,用力揪起了頭發:“草他奶奶的,老子不想了。最煩動腦子的事。”
方青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總之三天時間似乎夠他們釋懷的了。方青藍的辭呈沒急着遞上去,他又頂着衆人的怨氣上了幾天班,在郝之遙古怪的眼神和套問中巍然不動,甚至主動加了兩個小時工時。
如果不是伊萼羅突然給他發消息,他都快懷疑那個自帶濾鏡的伊公子是一個奇異的夢境,現在已經像泡泡一樣消散了。
ERO.:早上好,方青藍。
ERO.:一會能看到你嗎?
方青藍回了個:嗯。
ERO.:好的,期待。
他正兒八經的語氣搞得方青藍很不習慣,方青藍手一滑,發了個:[蘋果轉圈圈]。
ERO.:[奇異果微笑]
方青藍:?
方青藍:這麼快又設計新表情了?
對面沒有再回複,方青藍感到一陣怪異。他想再發點什麼,但最終關掉了手機。
李強生像看到了鬼似的看着他:“你在給女朋友發消息?”
方青藍莫名其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