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得過分,偏偏隻幹吹風不下雨。
空氣中飄飛的沙塵嗆得人肺疼,盧矩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後,總算把卡在喉嚨裡的碎沙石咳了出來。
他喘着粗氣,同對面一隻正對他怒目而視的大山羊服軟道:“羊哥,不打了行不行,我不吃你,你也不吃我,咱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呗。”
山羊沒有理會,鐵青色的蹄子在粗砺的水泥地上劃撥蓄力,瞪着猩紅色的眼甩了甩血淋淋的羊角,大有就此次同歸于盡的架勢。
羊角是被盧矩用手上的木棍給砸斷的,雖說這樣想有些缺德,但是基于眼下的形式,他非常後悔情急之下隻砸斷了一隻角,讓它有了可以把他捅得腸穿肚爛從而報仇的機會。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人類史上一次偉大的跨種族外交宣告失敗,盧矩隻能遺憾地理了理自己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衣服,用衣領給自己扇了扇風。
誰敢相信他現在身上穿的這件性感露肉裝在一小時以前還是看起來就燒錢的高定西裝呢,全都拜這隻老山羊所賜。他倆纏鬥了幾十分鐘,沒吃飯又消耗巨大,已經近乎力竭,但動物比人類天然地缺少理性的成分,一旦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就算自己屍骨無存,也要憑着最後一口氣把對方搞死。
山羊蓄足了力,歇斯底裡地叫了一聲,那聲音凄異滲人,渾像八九月從冰湖裡撈出一個帶血的嬰兒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盧矩把木棍橫在自己面前,做出防禦的架勢,在這種下一秒不知道誰先血肉橫飛的時刻,他還不忘揶揄發狂的山羊,“叫什麼叫,不是誰叫得大聲誰就有理的。”
或許是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山羊,它像一顆定位精準的導彈一樣朝盧矩發射過去。
力量如此懸殊的情況下,誰勝誰敗似乎毫無懸念,光是巨大的沖擊力就能把他砸到糊牆。
盧矩握着木棍的手緊了緊,他的口袋裡還有一個别人送給他關鍵時候用來保命的東西,眼下如果用上它,大概有些殘忍……
腦子中雖然這樣想,但手卻先一步地從褲兜裡掏出一根一寸長的銀質金屬釘子,抛向空中,像打棒球一樣朝瘋山羊打去。
殘忍就殘忍吧,都要死的人了,南村村群童欺我老無力,我純當它放狗屁!
盧矩這一擊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看着山羊的頭頂生了一擊必死的打算,他的手在将那根釘子打飛的那一刻,手臂都被震得發麻。瘋羊的顱腦頃刻見血,如山崩地裂一般轟然倒下,颠三倒四的躺在地上,後蹄還不斷地抽搐着,猩紅的眼底裹滿了滔滔恨意。
命中率百分之百。
盧矩持着木棍,走向前,不輕不重地在羊背上踹了一腳,“記住我吧,下輩子投胎躲我遠點。”
山羊猩紅的眸子猶在瞪着天空,盧矩撸起袖子,吹了吹自己還隐隐發麻的虎口,剛準備趁着這隻羊還有口氣扒了它的皮,一把涼飕飕的刀就抵上了他的脖子。
“殺老這麼乖的羊兒,是要被絕的喔。”一個沉厚的男人的聲音,操着地道的方言。
盧矩舉起雙手,不回頭看來人。心裡奇怪不知道從哪冒出這麼神出鬼沒的一位,對方可能已經在周圍蹲守好一會兒,就等着這種時候出來截胡。好漢不吃眼前虧,于是非常懂規矩的好商量地對背後的人說:“這位大哥,有話好好說,你想要這頭羊是不是,我給你就是了,何必動刀呢。”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試圖将緊貼着他脖子的刀移開,男人冷哼一聲,蓦然把刀刃貼得更緊,盧矩甚至能夠感受到劃破皮膚的一陣刺痛:“莫廢話,跟老子走。”
盧矩這才聽出來對方說着一口流利的蜀中話,幹笑兩聲套近乎:“大哥蜀中人啊,家住哪兒?說不定我還去過呢,是誰派你來的?”
這話轉折得過于僵硬,以至于讓大哥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催促道:
“你莫管,快點跟我走。”
換做在之前,這樣繁華的市中心,要是有人敢這樣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公然綁架,早就被路見不平的熱心群衆扭送到警察局了。但是現在……盧矩本來還祈望從哪裡冒出來一個人,雖然可能救不了他,但好歹能給他提供一點情緒價值,結果走了一路,他倆仿佛是跑得深山老林遛彎了一樣,一個觀衆都沒有。
盧矩想着剛才那頭瀕死的羊,有點可惜地說:“其實我們可以把那頭羊先解決了再走的。”
他摸了摸自己饑腸辘辘的肚子。
“我不會餓。”
盧矩剛想說你不餓我餓啊,知道知不知道他多久沒吃飯了,然後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不會餓’。
‘不餓和不會餓’可是兩個概念。
“為什麼?”
大哥卻沒有接話。他的年歲看着不大,但是臉和胳膊上都有着細密的已經愈合的傷疤,瞳仁黝黑,神情不明地看着前方。
盧矩本來以為大哥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沒想到他默了一會兒,忽然冒出來一句:“因為我是柴人”。
頭一次聽說這麼新鮮的詞,盧矩問:“柴人?那是什麼?”
大哥掃了他一眼,有些嫌棄:“你是剛從地底爬出來嗎?”
盧矩尴尬地噎住了,他确實不太清楚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于眼前一切的怪異,例如繁華的街道了無人煙,還有比兩個成年壯漢還要威猛的山羊……對于這些現象,他可以接受,但不能理解。
“地星,”蜀中大哥居然給他解釋,“地星爆發了一種名為‘食物’的病毒,所有能正常入口的食物都變成了土,而人類卻在中了病毒後,變成了‘食物人’,大家簡稱‘食人’,食人隻有在這個沒有食物的世界,不斷找尋食物,才能存活下去,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一個食人把另一個食人吃掉,變成‘柴人。’”
“等會兒,”盧矩有些發懵,“你是說為了不被餓死,所以同是人類的一個人要把另一個人吃掉?”
“理論上是這個意思。”
雖然這幾日發生的事不斷刷新盧矩的三觀,但是聽到這件事的時候,盧矩還是覺得這魔幻的現實簡直荒天下之大唐。
不過他很快又意識到另一個更為嚴峻的現實,現在正在挾持他的這位大哥,莫不然就是準備把他抓走吃掉?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大哥拿着刀抵着他的手。仿佛是猜到了盧矩的心思,大哥淡淡地甩給他一句說“老子已經是柴人了,不需要再多吃一個你,而且香菜味的食人,老子才不喜歡。”
原來說自己不會餓是這個意思。盧矩張了張嘴,本來還想說什麼,大哥又補充說:“帶你去見的那個人也不想吃你。”
成功把盧矩的話給堵了回去,于是他隻能抓起自己的戰損衣服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