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校卡，在程良白仰起頭的注視下，直接放在機器刷卡的位置，滴的一聲，然後看向程良白，示意他拿起桌上的紅花油。

程良白看了他幾秒，收回視線，轉回頭又看到機器上顯示的數字，手拿起了那瓶紅花油，心裡想的卻是：

他看見裴嘉的校卡平時都放在桌面的筆筒裡，隻有要用的時候才會拿，課間出來上廁所肯定是不會帶的。

所以裴嘉剛剛讓他在走廊上等一下，是跑回教室去拿校卡了。

“好了，沒什麼其他問題，你們就回去吧。”

女校醫看向裴嘉，叮囑道：“你扶一下這位同學啊。”

裴嘉依言扶住站起身的程良白的一條胳膊，讓他受傷的那條腿卸力，把身體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等走出校醫室，程良白才說：“謝謝你，我自己能走。”

他想把胳膊收回去，但裴嘉沒松手，看着他的眼睛反問道：“自己走，腿不痛嗎？”

有人扶着，受傷的腿不用使力，就真的沒那麼痛了。

程良白：“……謝謝。”

裴嘉扶着他，點了一下頭作為回應，程良白側頭看着他，順勢繼續說道：“紅花油的錢我下周……”

裴嘉用兩個字堵住了他的嘴：

“馄饨。”

程良白一愣。

上周裴嘉在食堂點完餐後才發現沒帶校卡，借他的校卡，買了碗馄饨。

他以為裴嘉忘了。

但是那碗馄饨才十塊錢，他手裡這瓶紅花油要二十三塊。

裴嘉覺得自己看着程良白的表情，就能知道對方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撇了眼程良白手裡的盒子，剛想說話，被程良白搶先了。

“我明天再請你吃碗馄饨？”他望着裴嘉眼白分明，清亮有神的眼睛。

裴嘉知道自己要是拒絕了，程良白就要把那差的十三塊錢直接還給他，所以直接點頭說好。

然後第二天下午，程良白就刷自己的校卡，買了兩碗馄饨，跟裴嘉面對面坐在一張餐桌。

裴嘉看看程良白推到自己面前的大份馄饨，又瞥了眼對方碗裡明顯要少幾個馄饨的小份，拿起湯勺，先喝了口湯，沒擡頭問對面程良白：

“你很喜歡吃馄饨嗎？經常看到你晚餐吃馄饨。”

不過都是小份，裴嘉懷疑程良白吃一碗小份馄饨，應該吃不飽。

“嗯，”程良白吹涼勺子裡的湯，随口回答道，“我很喜歡吃馄饨。”

“小時候家旁邊的早餐店，每天早上現包的小馄饨特别好吃，我爸經常帶我吃。”

吃完小馄饨，程書明就騎着單車，帶程良白去學校，進了學校，程良白往小學的教學樓走，程書明往初中的教學樓走，程書明是初中老師，教數學的。

想起程書明，程良白低下頭，深深閉上眼睛，遮掩住眼底的悲傷難過。

他還沒升到初中，成為自己父親的學生，程書明就死了。

就在學校門口出的車禍，不受控制的轎車沖上來的時候，程書明把一個三年級的小女生推開，自己被車撞死了。

但程良白在跑到校門口，看到任何鮮紅色的東西之前，就被父親的同事，學校的其他老師抱在懷裡，死死捂住了眼睛，不讓他看車禍現場。

所以程書明留給他最後的印象，是早上停好單車後，低頭對自己兒子爽朗一笑：

“走吧良白，你去上學，爸爸去上班。”

裴嘉不知道程良白說完那句話後，腦海裡浮想聯翩，也沒注意到對方的手久久停滞在空中，沒有動作，隻順着他的話随口說道：

“我也喜歡吃馄饨，也是小時候我爸帶我去吃，是一家特别好吃的馄饨……”

說完話，對方久久沒有回應，裴嘉疑惑了一下，才擡起頭看見程良白垂眸發愣的樣子，以及眼神裡深深的悲傷痛苦。

裴嘉的手指蜷縮起來，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程良白怎麼忽然就變成這樣了。

他回想他們剛剛的對話，一時找不出任何可以讓程良白突然情緒低落，一副要哭的樣子的内容。

程良白埋着頭，一滴眼淚快從眼眶流出，滴進碗裡了，才回過神，擡手一抹眼淚，然後注意到餘光裡，桌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的一包，已經打開了包裝的紙巾。

他迅速擡眼看了對面一眼，發現對方正低着頭，專心吃着馄饨，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桌子上的紙巾是憑空出現的。

裴嘉的反應讓程良白的心慢慢落回原處，又好像被一層輕柔的像空氣一樣的東西裹住。

他有些倉皇地重新低下頭，迅速抽出一張紙巾，按了按眼眶，擦幹眼淚，抽了抽氣，用帶着鼻音的聲音對裴嘉說：

“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了……”

裴嘉咬開一顆滿是鮮肉，鮮香美味的馄饨，還在專心地吃馄饨。

“謝謝。”程良白低聲說道，把紙巾的包裝重新弄好，放回裴嘉的那邊。

裴嘉把紙巾收回兜裡，才擡眼看對面的程良白，不知道這是跟程良白認識之後，第幾次跟他說：

“不用。”

然後看了看他碗裡的馄饨，有意轉移話題地說：

“快吃吧，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程良白看了他兩秒，輕輕嗯了一聲，拿起了勺子，從湯碗裡舀了一顆鮮肉馄饨，送進嘴裡。

他已經幾年沒有回老家了，不知道記憶裡那家早餐店是否還開着，招牌的小馄饨是否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不過程良白覺得，現在眼前這碗馄饨也跟記憶裡的馄饨一樣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