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住一個布道官:“馮,彙報完今天的事務你再走。”
那些布道官不情不願地走了,謝酴下意識松了口氣,才發現身上已經起了層冷汗。
真吓人,這些老不死看人的眼神都陰森森的,像是要用目光把他殺了一樣。
馮躬身行了行禮,猶米亞已經率先踏上了通往辦事大廳的階梯,回頭對謝酴說:“跟上。”
——
謝酴還是第一次見到白天的聖殿,承重柱上的寶石閃閃發亮,纏着紅布,挂着祈願首飾。
辦事大廳在三樓,穹頂上雕刻着無數騎士和野獸鬥争的樣子,最中心是一位巨大的聖潔神像俯瞰地面。
面容有些模糊,不過謝酴仰頭盯了半天,總覺得有種熟悉感。
猶米亞帶着謝酴走到了辦事大廳旁邊的偏廳裡,這裡有個小小的休息室,擺放着書桌和書架,還有一張軟軟的床。
“你就在這裡看書,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
謝酴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猶米亞見他點頭,便和馮離開了。
謝酴坐到書桌前,翻了翻這裡的書。都是些有插圖的書,看起來并不晦澀。不過他還是一點都看不懂……因為他根本就不識字。
畢竟原主是個貧民窟的孤兒,不認字很正常。
正是清晨陽光正好的時候,聖殿外傳來了悠揚雄渾的鐘磬聲。
謝酴看了會,就被那些鬼畫符攪得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間他想起早上猶米亞在祈願台上宣講的樣子,簡直跟加了層柔光Buff似的。
特好看。
謝酴看着書,另一隻手不自覺就把猶米亞畫了下來,他自己還沒發現。
因為他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因為臉上癢麻的觸感。
他睜開眼,落入了一片銀白色的海中 。
猶米亞俯身看着他,柔順垂下的長發被風吹起,拂到了他的臉上。
冰冰涼涼,又好像毫無重量,仿佛真是月光凝成的。
那種缥缈的,月色下袅袅白煙,猶如女子吟哦的香味前所未有的濃烈起來。
謝酴幾乎以為自己還沒醒,他愣愣看着猶米亞。
他瓷白的臉頰,霜雪似的眼睫,淡漠無情的眉宇,就像是高台上受人頂禮膜拜的聖像,離他那麼遠。
謝酴下意識伸手,想去捉猶米亞的銀白長發。猶米亞卻站直了身體,躲開了他的手。
積蓄已久的情緒一下子湧了上來,謝酴眼眶立馬就紅了。他把頭埋回臂彎中,抽泣着說:“我不想喜歡你了。”
謝酴從小到大隻體驗過被人喜歡的感覺,還沒有辛苦倒追過誰。
他嬌生慣養,吃不了苦,說幾句甜言蜜語就有人捧着他,生怕他不高興。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三番兩次的拒絕。
他越哭越傷心,好一會才察覺到有人擡起了他的下颌。
猶米亞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或者說謝酴力氣太小了,他根本沒怎麼反抗就被人從臂彎中挖了出來。
他的雙頰通紅濕潤,薄薄眼皮都被哭腫了,像淡粉色的花瓣。整張臉被淚水打濕,鼻尖皺着,嘴巴咧開,淚水順着下巴像小溪一樣流下去,打濕了前面的衣袍,桌子也濕漉漉一片。
猶米亞指尖沾上了謝酴滾燙濕潤的眼淚,忍不住皺起了眉。
他一皺眉,謝酴看到了,直接用手去扯他的手。
他根本撼動不了猶米亞的手,反而讓自己更狼狽了。
猶米亞還是第一次見這麼……這麼嬌氣的人。
十幾歲的小孩子總是有些嬌氣,猶米亞也見過很多貴族的孩子,不過他們很早就已經是個大人的樣子了,不會哭,就算哭也是為了謀取好處。
像這種因為傷心就哭的事情,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了。
猶米亞不由得看了會,才淡淡出聲:
“不要哭了。”
他手裡拿着一副畫,問:“這是你畫的嗎?”
謝酴抽空看了眼,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發現好像還真是自己畫的。
看筆觸多半是困了的時候畫的,不過畫的不錯,非常完美地體現出了猶米亞的風采。
想到這,謝酴總算清醒了點,下巴上的手指堅硬有力,帶着淡淡的涼意。
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謝酴完全清醒了。
眼淚一下子收住了,謝酴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尴尬到原地爆炸。
他發誓,他真不是那種愛哭的人,隻是在和猶米亞有關的時候,他似乎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回想起剛剛自己的行為,想起很遙遠的以前,他看着和女朋友分手後哭得稀裡嘩啦的朋友冷嘲熱諷的樣子,不由得産生了某種既視感。
……這報應,還是來了嗎?
他強忍着尴尬,回答道:“是,是我畫的,您要是不喜歡,我現在就可以處理掉。”
偷偷畫人家被當場抓包了,看樣子對方還不是很喜歡的樣子。
謝酴信心大受打擊,整個人陷入了空前灰暗的情緒裡。
猶米亞望着忽然就不哭了的少年,不由得又皺了下眉,收回了手。
指尖的淚水洇濕了他的衣袍,很快就揮發幹淨了。
猶米亞垂眼看着那副簡單但是光影仿佛在飄動的畫,沉默了下,解釋道:
“不是不喜歡,在帝國,所有的畫都必須為父神而作,單獨為某個人畫畫是大逆不道的,會被視為不虔誠。”
這話可就嚴重了,謝酴耳朵動了動,灰暗的心情又慢慢好了起來:
“我不知道……下次不會畫了,您會怪我嗎?”
謝酴才十八九歲,臉龐線條還沒完全長開,眼皮和鼻尖都哭紅了,唇瓣也咬腫了。整個人看着倦倦的,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
小心翼翼望過來的眼神,叫猶米亞捏着畫的手一下子收緊了。
他的手被衣袍遮住,謝酴看不出絲毫異樣,隻聽猶米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不會。”
猶米亞的目光移到了旁邊的水晶擺設上,隻留下一句:“培林說你住不慣宿舍,以後可以住在這裡”便離開了。
他的長發中束着紅色發繩,随着走動微微起伏。
謝酴望着他的背影,又沮喪,又低落,連住宿環境提升都不能叫他開心起來。
他趴在桌子上,喃喃道:“真是太難搞了,聖子大人。”
連對他之前那番逾矩的表白都沒有任何反應,就像看小孩子的玩鬧一樣。
謝酴歎了口氣,又偷偷摸了張紙出來,把猶米亞剛剛的樣子也畫了上去。
哼哼,隻是說下次不畫了,沒說這次不會繼續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