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開始出汗,悶得透不過氣,卻還是在出汗,從中午戴上頭套開始的那種眩暈感再次席卷而來,像條大河,轟轟烈烈淹了過來。
她終于不想再想了,朝後一仰……
灌木叢挺好聞的,小葉黃楊還有點香。
失去意識前陳運最後擔心的隻有一點——
她在想:這地方應該沒有狗來拉屎吧……
不要吧……
好像是一雙手托起了她的腦袋,有蒼蠅在叫,嗡嗡的……不是,好像是人在說話。
确實是什麼人,陳運聽到她在說:
“藿香……”
藿香?
藿香跟菠蘿柏子好像不太搭……
“這都什麼和什麼?!”另一個聲音說。
“能自行吞咽嗎?”
陳運想點頭,點不動。
于是她勉強張了一下嘴。
一汩涼意順着喉嚨一路流了過去,并不冰,還帶着點兒甜,漸漸的,貼合着胃像樹枝葉脈一樣擴散……
什麼東西被黏在了額頭上,她的脖子被輕輕碰了碰,又被抓起了手腕。
香,很熟悉的香。
那香味好像是從她喉嚨裡彌漫出來的,又好像是被人一點一點覆蓋上來的,柔和醇厚。
像那個時候她坐在屋子裡,程奶奶背對着她在廚房裡忙活着什麼,鼻尖挂着的就是這種香氣。
她在這香氣中很大聲地說着什麼,奶奶哈哈地笑着出來作勢要用鍋鏟敲她的頭。
最後敲到了沒有呢?
好像是沒有的。
又好像确實敲到了。
不然她怎麼會腦袋這麼疼?
不然她怎麼能記得這過去二十餘年來斑斑點點的時光……
那是尚且沒有被這奇怪毛病折磨的好時光。沒有腦子裡污濁不堪的畫面,沒有被風吹過驟然失控的反應,她站在陽光下睜着眼,清清爽爽。
“哎醒了醒了。”
陳運看見一隻很小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媽媽,姐姐醒了——這是幾?”
攬着她的人扶了一把她肩膀,讓她能擡頭:
“别鬧……你怎麼樣?感覺好點兒沒有?要不要去醫院?”
陳運搖頭,搖完頭發現自己還靠在人家懷裡,連忙往起來爬:
“沒事沒事,謝謝……”
腦門掉下來張貼畫。
手邊還有半瓶水。
“你中暑啦。”小孩兒蹲在一邊仰着臉看她,“喝了藿香正氣水,要去醫院。”
“我……”她往身上摸錢,“我沒事,謝謝你們,我把藥錢給你們。”
孩子的媽媽看上去很溫柔,笑着直擺手:
“不用不用,藥是一個大夫買的。”
大夫。
是那個大夫?
“寶寶貼是我貼的。”小姑娘很大聲地給自己表功。
陳運有點吃力地又蹲下去,往旁邊那堆熊皮裡扒拉了一下,找出了幾顆糖:
“也謝謝你……”
小姑娘看了自己媽媽一眼,笑眯眯地雙手接了:
“别客氣。”
謝完了,她起來左右看了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小姑娘吃着糖給她往右邊指:
“醫生姐姐也走啦,她上救護車給别人看病啦。”
陳運沒忍住順着她的指頭朝右邊看,什麼也沒有……
“有嗎?有嗎?”
家屬很急地往前擠了兩步,“是不是卡到魚刺了?我打手電筒照了沒有啊!”
遲柏意:“……是,位置有點深,已經取出來了……”
“那她怎麼吐血啊。”
病人捂着嘴一言難盡地出來,說:
“我沒吐。”
“你吐了!”家屬比病人還激動,使勁兒給遲柏意比劃起來,“我的天那麼一口呢,吓死我了,我都說了叫你不要使勁兒咽……”
病人臉色更臭了,瞪着她們不說話。
遲柏意趕緊打斷了她:
“刺有點厚,位置也有點深。所以……”
“劃破了。”病人接口說。
“對。”遲柏意笑了笑,沖她倆點頭,“回去記得注意口腔衛生,吃兩天甲硝唑看看,有任何不适記得及時就醫。”
“不用再做個喉鏡嗎?”
遲柏意心道這倒也不必……
“不用不用都不用。”病人一把給這人薅了出去,“你快走吧我的天丢死人了。”
遲柏意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必要說一嘴的:
“像這種魚刺自己處理不好找醫生其實是個好習慣,畢竟還是有自己瞎折騰出事的。”
“說得對啊我就上回新聞看到有卡魚刺内出血沒了的……”這人努力地回了一下頭,“謝謝你啊大夫,我們給你送錦旗。”
遲柏意疲憊地沖她們擺了一下手——
錦旗就算了,就夾個魚刺她差點被吐一身。
中秋前後鲈魚美,這幾天光是卡魚刺的就好幾個。
“遲老師下班啊。”
“不下。”遲柏意說,“回頭跟你黃老師說,她欠我一回。”
正說着,老黃噔噔噔地跑了過來:
“哎弄完了?”
遲柏意醞釀了一會兒,還沒開口,她接着說:
“那行那我走了,你幫我值吧,下回我幫你……”
遲柏意轉身就走:
“我還有事我走了。”
出了門診樓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下午吃的不多,這會兒又有點餓。
她站在醫院門口思考是去對面便利店買個關東煮還是去隔壁一條街來點拉面。
中午那拉面錢瓊送過來簡直都不像面了……
思考的檔口,她看見對面便利店走出來個人。
隔着一條馬路,遲柏意看不太清。
買份關東煮吧……
她想。
再買瓶水,一下午連口水也沒喝上——
路過自動販賣機時她看見機器裡有枇杷汁。
枇杷汁也好啊,潤肺止咳化痰……
自動販賣機?
她停下腳步,猶豫地張了張嘴:
“陳……”
“陳運?”
蹲在機器前的人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