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當早飯吃也行,今天叫你們叫得早,不都沒吃飯呢嗎,趕緊吃了開工。”
說完一轉身,“趕緊吃,今天訂座量大活兒重,樓上該打掃打掃,大廳說了按月時布置,後廚的先過來我給你們交代一下……”
陳運攥着月餅趕緊過去了——
說是活兒重,那就是真的重。
大部分東西得重新擦洗,因為今天有什麼局裡的人也來吃飯。
地要用洗地機弄一遍,然後還要消毒,再刷,再拖。
還有那個永遠在處理永遠處理不完的垃圾桶……
她在上面貼标語,下面扶着梯子的人就跟她絮絮叨叨說着:
“……真的太累了,難怪給的錢這麼多呢,這周幹完我也不想幹了。”
陳運貼完一張,點了點頭。
對方大約覺得受到了認可,繼續說:
“本來都說了咱們就是晚上七八點這時候過來收拾衛生幫幫後廚忙的,現在又變卦,一會兒早上一會兒中午了的,沒個準兒。”
“哎你不知道吧,你說不來,人家直接說這周工資沒了……”
陳運皺了皺眉,沒說話。
“掙點零花錢可真不容易。”對方結了個尾,“我看我還是乖乖在學校食堂打菜去吧,外面真坑人。”
坑嗎?
大概挺坑的吧。
不過就這種坑的讓她感覺都算是挺好的活兒了。
除了髒一點之外也沒什麼不好。
錢還多。
至于累……
“你都不累的嗎?”梯子下面的人仰頭問她,“不困嗎?我今早困得差點把牙膏當洗面奶了。”
陳運貼完标語,從梯子上下來接過她手裡的梯子,扛去另一邊:
“還行。”
“這都還行啊。”這個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咂嘴道,“那你肯定是那種别人家的小孩兒,吃苦耐勞。”
吃苦耐勞陳運沒覺得,她就覺得這個标語寫得很腦殘——
想你的風一路從十五吹到了中秋。
什麼邪風這麼能吹?
再看下一句——
月下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這句還差不多,好歹是句詩,而且這家飯店的店名就叫“黃昏後”。
但這上一句跟下一句畫風也太不搭了。
“那你這周幹完還幹嗎?”她的扶梯搭子又問,“你要走的話咱們一起……”
為什麼要一起?
“不然我不好意思問人家要錢。”
哦……
陳運說:
“還幹。”
“那也真太累了。”對方耷拉着腦袋,“那你加油吧。”
陳運笑了笑,沒再說話——
累就累吧,累了她至少還能做個人。
不累就隻能躺屋子裡等待着被拖垮。
想是這麼想的,但三四個小時爬高上低拖地洗刷之後,是個人都會覺得累。
尤其是幹完走出店裡坐在路邊啃月餅的時候,更是累得嚼都不想嚼了。
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玩具店裡的人叫她去卸貨。
“小長假出來玩的人多,得趕緊收拾好,辛苦一下,一小時按一個半小時算,行不行?”
陳運很想說,你這半小時也就多十塊錢,還要幹六小時,中午飯不用吃了?
可舉着電話一想六小時得一百八了,平時也就個八十。
去吧。
反正這邊的貨都是些什麼紙啊盒子啊小娃娃什麼的,又不重——
問題是,為什麼這些人過節不在家裡,要出來在玩具店裡喝東西和玩這種東西?
小塑料娃娃到底有什麼意思?
卸完貨,打掃完兩個黑咕隆咚的房間後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她坐在外面把剩下那盒月餅就着水咽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家裡好像還有個人。
這人走了沒有?
這人被偷成那樣,大半夜沒地方去都沒有家人朋友的打電話問一句,是不是也沒有地方能過個節?
要不……
她看了看盒子裡最後一塊兒月餅,把盒子蓋又合上了。
要不打個電話問一下吧。
就問一下,看她走了沒有……
遲柏意正對着盆裡洗到一半的衣服發呆。
她發誓她搓的時候也沒有用很大的勁兒,而且因為陳運這兒隻有幾塊兒顔色形狀不同的肥皂,她還專門跑下去買了洗衣液什麼的。
結果上來沒揉兩下,裙子刮花刮破了……
刮花刮破就算了,居然還掉色。
它居然掉色?!
它掉色之前洗衣店裡的人也沒說過啊。
不,它掉色就算了,還掉陳運外套上了。
現在好,本來有些發白的牛仔外套,粉了。
幸好裡頭那件内搭沒事,不然也得粉。
遲柏意絕望了。
遲柏意絕望地想象了一下等會兒陳運回來看到,得是個什麼反應——
“算了我還是去橋洞吧……”她碎碎念了兩句,把那件粉得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外套拎出來,挂好,用手機拍了張照片——
相似的款式倒是有很多,但沒有一件同款。
而且就算買了也不是今天就能到啊。
還是送洗衣店吧,訂個當天加急……
預約好,人到了,她把衣服送下去,目送店裡的車走遠,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
一條兩條短信,來自一個陌生号碼:
“你走沒走。”
“你沒走……”
遲柏意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句沒走後面是什麼話,同一個号碼電話就蹦了過來——
是不是陳運?
會不會是她?
電話接通不到兩秒鐘,遲柏意剛“喂”了一聲,“陳運”兩字還沒出口,嘟嘟兩聲響,斷線了……
陳運重新撥過去,聽着那頭毫無感情的“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面無表情。
天氣果然陰沉沉,沒有要下雨的意思,也不像是會突然出一抹大太陽。
一切都發白發灰。
路上車開過去,能聞到一點幹澀的灰塵味兒。
本來已經沒有什麼事兒了,下一個工作還在晚上十一點到一點,這時候回去歇一會兒,吃頓正經飯也挺好。
可現在……
她把手機和月餅往兜裡一揣,朝着飯店那邊又走了回去——
領班看到她很意外:
“小陳?不是跟你說說早上來過下午就可以不用來了嗎?”
那下午做什麼呢?
回到屋子裡跟一個不太熟的陌生人大眼瞪小眼嗎?
還是回到空空的屋子裡對着天花闆大眼瞪小眼?
“也行,想多賺一點沒問題。”領班笑了笑說,“那你去忙吧,我給你記上。”
一忙忙到暮色四合,天暗下去,店裡星星點點亮起燈。
她走出這個屋子裡都能升月亮的地方,再順着屋外沒有月亮的路走向便利店。
十一點,十二點,淩晨一點……
原來從醫院這邊到昌平路走路要半小時。
之前好像從來沒有注意過。
樓裡樓外還是一片漆黑,陳運站在樓下看自己那一層的窗戶,亦是一片漆黑——
人大約早已經走了吧。
走了也好。
反正她看起來也不是能睡橋洞的人,用不着擔心。
不走的話光想想就煩……
她磕磕絆絆地上樓。
她慢慢從兜裡掏鑰匙,掏到了一隻月餅。
門開了。
門裡的人眼睛輕輕一彎,嘴角揚起來,背後是晃動着的燭光:
“你回來啦。”
就在這一刻,陳運覺得自己的心猛然一震,随即高高蕩起。
她扶着門框,站在門外黑暗中,使勁兒咽了一下幾乎沒有的口水,問:
“你不是走了嗎?”
她站在門裡笑。燭光搖曳,身影半牆如畫。
“怎麼能走?”
“我答應了你今天要請你吃飯的,記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