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運猛地轉頭。
遲柏意硬着頭皮說:
“我洗自己那條裙子的時候順便洗的。”
“……謝謝?”
“不是。”遲柏意翻出領口給她看,“我是想說……我洗的時候吧,裙子掉色,給你染壞了,所以我找洗衣店處理了一下。但是她們處理的……嗯……”
陳運甩了一下手上的水,接了過去……
遲柏意心都提起來了,結果她看都沒仔細看,就低頭聞了一下:
“幹淨了,沒事。”
遲柏意卻沒走,就拿那種眼神看着她。
陳運被她看得渾身不得勁:
“還有事兒?”
“沒事。”
“沒事你可以出去了。”陳運把髒衣服泡好,自己對着鏡子一顆一顆解扣子,“我要洗澡。”
扯淡呢你睡衣也沒拿就洗澡?
遲柏意不想拆穿她,但也不想做一個讨厭礙事的人,隻好退出去。
退了幾步,又有點心虛,于是再次擠進來:
“我幫你洗吧。”
陳運很輕地笑了一聲,聲音說不出什麼意味:
“你洗?”
遲柏意點頭:
“給我個彌補的機會——你看看,你那件真的洗壞了,顔色已經完全糟了……”
“不……用。”
陳運閉上嘴,看着她從門邊變戲法一樣扯出那隻旅行包,抖落出裡頭的衣裳……
“所以,我又買了件。”這個傻子一樣的大夫舉着衣服看她,滿臉都是内疚和期待,“你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話我……”
“還有剛才我在樓道叫你其實也是為了跟你說這個的。”
“你也可以不說,反正……”
反正你都打算走了。
“什麼?”遲柏意沒明白。
陳運推開她,從洗手間出去了。
遲柏意連忙抱着衣服,跟上她:
“你……我知道這件衣裳你穿那麼久肯定是很喜歡的,對不起,我也沒想到弄成這樣,要不我想辦法讓人給你修……”
陳運蹲在書架前不知道在幹什麼。
遲柏意猶豫一下,慢慢蹭上前:
“陳運?”
對方遞過來一疊紙币,又推過來一大盒硬币。
遲柏意愣住了。
陳運看看她臉,用腳尖碰碰她腳尖:
“拿吧。”
“多少錢你自己拿,我又不識貨。”
硬币亮白銅黃、燈底下亮晶晶的堆在一個木頭盒子裡,像海賊的小寶藏箱。
遲柏意蹲下去,用手指撥弄着,聽着盒子裡細碎的聲音,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讓我退了去,要麼自個兒留着穿呢。”
“啊?”
“就‘誰稀罕你的破衣服’這樣……”遲柏意學着她平時的語氣,“愛買你自己留着穿吧。”
我平時是這樣?
陳運有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别過臉去:
“幹嘛不要,是你買的……挺好的衣服呢。”
“那你喜歡嗎?”遲柏意望着她的側臉。
陳運愣了一下,看向那雙眼睛——
眼裡是她自己。
“我……”
“喜不喜歡?”
喜歡……
“我喜歡的。”她定定地望着這個人,說。
于是遲柏意笑了。
初秋的風遛了一圈悄悄進屋,帶來些許涼意。
窗簾輕輕一動,月光透進玻璃,照得滿室清輝。
擡頭能看見滿滿當當的書,低頭能看見蹲在書下神情恍惚着的人。
那人的頭發有點打卷,劉海參差不齊,有些長了,垂下去遮住了半隻眼睛。
遲柏意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來問:
“就沒有想過要複讀什麼的嗎?”
陳運起先沒聽懂,後來擡頭看了眼書,明白了:
“沒有,我……我厭學,看到書就暈,再考也考不上……”
這句話在這個書架面前顯得很蒼白。
遲柏意看着她。
她大概自己也覺得很搞笑,于是補充:
“那都用來裝蒜的,我都不看。”
“那你應該拿哲學曆史套裝書用來裝蒜。”遲柏意無奈地說:“而不是這種虛了吧唧、我一眼瞅過去都不知道幹什麼的天書。”
這回,遲柏意清楚地看見她翻了個白眼……
“算了。”
陳運睜大眼睛,瞧見她沖自己笑了笑:
“你不想說就不說吧,畢竟我們也沒熟到那個程度。”
結果陳運才一張嘴,她又話頭一轉:
“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到你想說的時候,我會來聽的。”
萬籁俱寂,洗手間的水龍頭大概是沒擰緊,滴下來一滴水,落在了池中:
“哒……”
陳運低下頭,拂過那盒硬币,香氣流轉:
“到底多少錢,你拿吧。”
“不拿了。”
遲柏意看着她皺了一下眉,眼神立馬兇起來,趕緊道:
“就算我在這兒給你交的房租,行嗎?”
“你就住幾天……”
“住幾天也是住啊,房租你肯定不要,菜錢水電費我來掏,再加上這件衣裳,勉強多留我幾天呗?”遲柏意摁住她的手,想把盒子合上。
兩雙手一熱一涼,陳運哆嗦了一下,往後縮,卻被她拉了過去:
“你這傷……”
陳運使勁把她甩開,抱着盒子和錢一起塞回抽屜裡,飛快站起身走了:
“不要不要吧,我洗衣服去了,你自己待着。”
洗手間的門咣當一聲,屋子裡又重新剩下一個遲柏意,一個中藥櫃,形影相吊。
一切都是安安靜靜的,就那扇門後的水聲嘩啦啦響啊響,跟條黃河似的流不完。
遲柏意坐外頭足足等了她兩小時,眼看都十二點了,終于坐不住過去敲了敲門:
“陳……”
門沒關緊,一敲之下直接開了。
遲柏意站在門口,半天沒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