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陸寒舟站直身子，回頭與大師兄對視一眼，皆知這件事決不會像他們想得那樣簡單。

“我們村環靠着山，地少又貧，每年種出來的莊稼也少之又少，糧食賣出去的錢也并不夠解決大多數人家生存問題。而城裡的崔老爺驕奢淫逸，平日裡最喜納小妾，山裡長出來的丫頭水靈，他動了歪心思，在大幅壓低糧價後向村裡承諾──誰家送來一個姑娘，他便給出十兩銀子。”

顧重風微轉過身，兩隻混濁的眼珠望向窗外，透着外面的景色回憶着。

那時，最開始行動的是西南村的向家，那家老頭有五個孩子──四個女兒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

雖然幾個女兒聰慧懂事，但向老頭平日根本不把女兒當人對待，在得知這件事後沒有絲毫猶豫将大女兒賣了過去。

大女兒向禾被爹娘打罵了十幾年，好不容易見他們對她有個好臉色，也是為了解決家裡的困難心甘情願的嫁了過去，臨行前還在說着給家裡人減輕負擔了她很高興。

這時顧重風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幾敲，整個身體因情緒的起伏而顯得顫抖，連聲音也沉重了幾分。

“那就是個畜生，向禾才嫁過去幾天，就被他狠狠折磨死了……屍體被随意丢去了城外的亂葬崗那邊，她的幾個妹妹想出去收屍卻被關門攔了下來，隻是因為向老頭不想出那份閑錢埋了她。”

謝瑾皺着眉頭，自從進了這個村子後他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大片彌漫的黑氣籠罩在上空，極像是不詳且死亡的黑暗氣息原來是因為這……

相比于他的冷靜，另兩個少年明顯藏不住情緒，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憤怒。

顧重風并沒有看他們的神情，繼續将全部的事實說了出來。

十兩銀子很快便到了向家老頭手裡，他挂在腰間的布袋裡圍着村口大搖大擺的溜了幾圈，臉上是一片得意，大家都恭維着。可是好景不長，那些銀子很快便被他揮霍一空，于是他又動了二女兒的心思。

二女兒向雲最好讀書，眼裡一片澄淨，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村裡教書的人很少，收費又貴，她就每天忙完挑着空幫他照顧囡囡，換取他一時辰的教書補習。不得不說，她的天資實在聰慧，比他教過的大多男子還要優秀的多，隻是可惜……她們卻攤上這麼一個爹……

為了這個女學生，他親自去拜訪了向家一趟，想要勸他們收手，可無奈被趕了出來。

顧重風低着頭看着自己猶在顫抖的雙腿，眼底又不禁想起當年的那幕。

“滾滾滾──你一個從城裡來的大老爺，手裡應該豐厚的很吧？你自己發不了财還要斷别人的财路？我實話告訴你，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風風光光的謝府大管家了，我們大家也沒必要再對你客客氣氣。你要是再多說幾句勞子不愛聽的屁話，信不信老子把你腿打斷。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沒錯沒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也不看看自己現在幾斤幾兩。”

那時的向雲就在一門之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透着破舊緊閉的大門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當時他的腦子裡隻有為師肖父，他向前幾步，打算再争取争取多說了幾句。

“敢擋我們發财的路？老子看你是想死！給我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多管别人的家事！”

當時幾家人也都在那邊湊熱鬧看着，幾個精壯男人僅商量了一會便達成共識，邁着腳步朝他走了過來。

最終他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雙腿從此落下了殘疾，每逢陰雨天便會被密密麻麻的痛癢感蠶食全身。

當時村裡想賣女兒換錢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隻是在觀望考慮，等真正有人得到這筆錢後他們的欲望便徹底撕裂袒露開，誰都攔不住。

向雲出嫁的那天，她異常的安靜，所有人都以為她放棄了逃跑的念頭，也就放下心張羅着她的婚事。

直到迎娶的轎子到了門口，卻遲遲等不到新娘出房，向老頭以為向雲又在鬧脾氣，一腳踹開門後才發現裡面空無一人，隻有窗口大開，吱呀呀的轉着。

他們沿着足迹一路尋找，最終在山崖上找到了穿着大紅色嫁衣的向雲，她坐在崖邊僅一寸的地方，獨自迎着風流淚，在看到那麼多人趕來的時候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仿佛知道他們會來，或者說是特意等着他們來。

顧重風一把老骨頭，拄着拐杖急匆匆的穿過那湊熱鬧堆擠成一團的人群，面色複雜的看着他的學生。

山上的風很大，大到她聽到許多人都在勸她回來好好嫁人，會得到一個安穩、不愁吃穿的生活，這些她全然聽不見。

她的老師，無比尊重敬愛的老師，并沒有附和他們要求她回來。向雲悄然彎了彎唇角，站了起來，整個人像是泥濘的土裡生長出的最挺直且絢爛無比的花，她對着最中間的那個唯一關心她的人無聲說了一句，而後轉身釋然跳入山崖。

顧重風沒有出聲攔住她，因為他知道他的學生一向喜歡自由，她的心中有着鷹一般桀骜的意志，帶着最後的希望投入死亡的懷抱。

他瞞着所有人在崖底找了個遍，但始終沒能找到向雲的屍骨，連血迹都不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