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禅院家,怎麼回答等在門外的雀子,又是怎麼走回自己的房間的。
在結束了賀茂川邊的談話後,她沒有再說過話。兩人安靜地走到了禦園橋邊,坐上了停候在那裡的轎車,車子一路就那樣開回了禅院。
她隐約記得在車上時,加茂綿似乎還對她說了“這次的事情很奇怪,神社和廟會上不該會出現一級咒靈”這樣的話,但她沒心思去像往常一樣思考這次突發事件的古怪之處,滿腦子都是加茂綿對她說的那句“你是逃不掉的”。
那并非詛咒或嘲諷,而是單純述說着事實的陳述。正因如此,直子才會無力反駁。
在洗漱過後,她躺在床上望着黑暗裡的房頂,不知過了多久才陷入了睡眠。
……然後,夢境(混沌)再臨。
又是那條長長的看不見的路,又是那種奇特的預感。她在夢境裡行走着,越走越快,到最後變成了奔跑。她感覺不到累,隻能聽到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然而她的内心平靜得不起絲毫波瀾,就像知道了這一次要面臨什麼一樣,在“預見”了那個可能後,她不再緊張和焦慮,隻是以近乎漠然的态度選擇了面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發生了變化。
黑暗中仿佛亮起了光。
之所以說是“仿佛”,是因為這片黑暗依然是老樣子,充斥着空洞且虛無的混沌,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卻遙遙看見了那個位于世界盡頭的存在。
先映入眼簾的是高聳入雲的相輪。
決絕、凜冽、直達天際。最頂端的純黑寶珠稍顯出圓潤,向下則是同色的龍車與水煙,九相輪乍一看似乎也是黑色,但再看去時又隐約可見九色生輝。細長的塔刹就如一柄筆直的劍般刺入上方的暗色中,上通混沌裡,下接人世間。
青黑的伏缽露盤連系着下方的重重樓閣,與九相輪相同的鬼瓦黑而生彩,裳階如翼斜飛,卻是無欄無窗,其外牆皆為朱紅,繪滿了奇異的紋路。那些紋路哪怕是遠遠看去都頓覺頭暈目眩,如果仔細端詳,恐怕會立刻因為無法理解其中的信息而當場暴斃。
——那是一座九重塔。
與傳統的五重塔形制類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九重塔。
它巍峨得驚人,矗立在彼方的姿态堪稱頂天立地,即使是如此遙遠地看着都能感受到它帶來的壓迫感。但奇怪的是,随着直子一步步走近,那種壓迫感卻在逐漸減弱,直子甚至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它在呼喚着自己,以無與倫比的喜悅。
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她已然知曉了它的名字。
「伽藍」。
伽藍之塔,「禅院」的起源。
“原來如此……”直子不禁喃喃出聲。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明明是如此勾心鬥角、藏污納垢之地,卻偏偏冠上了“禅院”的名号。那想必就是因為她眼前的這座巨塔了。
潛藏于混沌(影子)裡的巨塔靜默地矗立着。随着直子逐步走近,她好像在冥冥間聽到了一聲門被推開的漫長“吱呀”聲。那聲音在她心底回蕩、徜徉,愈發莊重而平和,如同永不止歇的梵音撫慰着她的心靈。
禮贊回響,梵音悠揚。她步步走向塔底那扇向她敞開的大門,也一步步越過了千百年的時光,如同在她之前的每一位十影法傳承者那樣步入傳承之路——一旦踏上這條路,就再也不能回頭。
知十死無生,仍無怨無悔。
一步、兩步、三步……即使直子沒有回頭看,也知道黑暗正逐漸吞噬她身後的道路。雄偉莊嚴的九重塔不斷向她傳遞着快樂和期待的呼喊,在她終于邁上塔前的台階時,突然眼前一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兩道毛茸茸的身影就從室内的黑暗裡蹿了出來,猛地撲進了她懷裡,差點把她撞下台階。
“汪、汪汪!”随後是鑽進耳中的叫聲,直子原本平穩的心境刹那間泛起波瀾,她趕緊扶住了一旁的立柱才穩下身體。而懷裡的那兩個小家夥還在拱着她,一邊拱一邊不停地汪汪叫着,聲音又奶又甜,把人的心都叫化了。
直子:“……”
好像有某種此前被她自動隔絕的記憶浮出水面,她默默低頭,小手一手一個,用不純熟的手法和熟悉的姿勢揪住了一黑一白兩隻小奶狗的後頸,把它們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