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的那盞水晶燈，依舊散着靈動的藍光。即便這個偏殿已經另外安置了照明設備，莉莉絲還是把它留了下來。

望着那抹光，她便能打起些精神，覺得自己身體的疼痛減輕了些。哪怕她現在隻要輕輕地吸氣，五腑六髒就一陣刺痛，深入骨髓。

神的祝福就這樣如願消失了，莉莉絲不知自己該不該為此感到高興。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也應當是路西法所期望的結果……想到魔王，她内心突然升起一簇火苗，想要立即将這個半死不活的身軀丢棄，把羸弱的自己永遠抛在身後……

她猛地咳嗽起來，抓着自己胸口處的布料，眼神卻無比明亮地望着天花闆上詭異扭曲的紋路。

她會成功嗎？也許路西法隻是在利用她，她知道他的利用。也許她真的會如凡人一樣徹底死去，然後被徹底遺忘，但是她沒有别的道路可走，她隻能抓住這個機會。

抓住這個機會，抓住死、罪、深淵……還有他……

她就這樣平躺在黑綢之上，也不需要任何保暖的東西，隻因她心中歡迎死亡。閉上眼睛，想要進入昏睡，深淵的壓迫就撲面而來，睜開眼睛，有黑影将她籠罩。

“日安，宰相大人。”

别西蔔一如既往地看起來一絲不苟，濃厚的祖母綠再次包裹着她的身影。

“你後悔嗎？”

沒有多餘的嘲笑，隻有這個問題。

莉莉絲看着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到這裡的地獄宰相，勉強地笑了笑：“不……沒什麼可後悔的，也許你在可憐我？不過還是很高興你來看我，雖然我最想看到的不是你……”

别西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瞬便離開了。

地獄的宮殿建得極其高聳，坐落在極深的懸崖峭壁之上，各殿之間互有通道相接。魔鬼披着長長的黑披風在樓間道上滑行，所及之處帶來可怕的陰影。終于，他看到了從人間歸來的撒旦。

魔王迎上他的兄弟，略驚訝于在這第一獄與他碰面：“别西蔔？是有什麼事要彙報麼？”

宰相來到他面前，沒有說别的，隻是盯着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莉莉絲，她就要死了。”

這下換成撒旦盯着他。路西法感到奇異地看着他的兄弟：“……真是難得，你是為了這個才來到這兒？”

“當然不是。”别西蔔很快否定，但他又看了看魔王，神色認真：“我沒有那麼小氣，不會和她一般計較。”

路西法同他對視，有一瞬柔和了眉眼：“我知道。”

别西蔔猛然感到一陣惡寒，他不自在地瞪了魔王一眼，冷笑一聲劃着披風走了。

告别了對方的背影，撒旦行至亞巴頓的宮殿「無間」。

進入那個隻占一隅的小小偏殿，他便看到人類安靜地閉着雙眼躺在床上。

魔王在床前看着她，女人身體的大部分機能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停止了運作，隻依賴神的祝福維持生命；如今祝福消失，生命力便如流水般飛快逝去。

莉莉絲睜開眼，她看着他：“别這麼做。”她能感到自己體内的痛楚被一股力量緩解了，于是強撐着身體坐起來。

“隻是減輕一下你的痛苦。”路西法伸出手，拂開她披落在肩上的黑發，它們已經失去了光澤。

她的臉色慘白如紙，襯得她的淚痣更明顯，不複當初的生機之美，反而有種昏月隐約的頹敗蕭瑟。她看着他，看着眼前的魔鬼，卻是她心心念念的。

忽地，她落下淚來。

“死亡是什麼樣的？”

她去看過大地上的無數生靈，也去看過亞當和夏娃的子孫——她的同族；他們的死亡，有的盛大，有的不值一提；他們死時有人猙獰不堪，有人甯靜安詳。

撒旦頓住了，他半斂血色的眼眸，輕輕地說：“我不知道……”卻在床沿坐下，眼神不知看向何方，仿佛陷入某種思緒：“……也許就是絕望、窒息、掙紮……”他轉頭看向莉莉絲，“但是沉浮過後又歸于寂靜，靜默，如同渺渺冰原……”

他停住了話頭，又對女人說：“你不會沉寂，死亡對你來說，是新生。”

女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此時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畏懼死亡……你……我、我想……”她接觸到那雙紅尖晶似的眸子，又什麼也說不出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路西法回避開她的目光，他能夠接收到人的一切情緒，也包括欲望。

就這樣陷入一陣沉默。

莉莉絲率先開口：“您很讨厭人類，對嗎？”

魔鬼沒有回答，女人無力地苦笑道：“我聽過您在天上的故事，他們講給我聽……因為您認為天使們為服務人類而生，所以便不喜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