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凜的眼睛沒有看她,仿佛身前的人隻是一道帶着魚腥味的,似有若無的空氣。
“媽——你給她道歉什麼啊——你把腰挺直了!你别……”
裴凜打他的時候,他的眼淚是忍不住的生理痛帶來的。現在看着媽媽卑躬屈膝地替他道歉,他的眼淚卻混合着不甘、屈辱、憤恨,甚至摻雜着對權力的一絲豔羨:“像平時那樣不管我不就好了,為什麼要給這個賤人道歉……”
“你知道嗎?”裴凜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口,和少年的站位隻有一臂的距離,近得旁邊的李鳴都擔心蔣韬的拳頭直接砸在少女的臉上。
她湊近蔣韬的耳朵,輕聲說:“你和你媽媽一樣愛掉眼淚呢,她求我不要追究你的責任,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給你點教訓嗎?”
她的嗓音就像她的名字,帶着凜冬的寒意:“因為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壞東西。而壞東西——”
就應該乖乖待在垃圾桶裡面。
“你不認識我,沒關系。”裴凜嗤笑一聲,望着對方驚愕失神的眼睛,“有人認識我,就足夠了。”
她沒再看身後的蔣麗芬一眼,徑直離開了這條金色冗長的廊道。
“行了——你們這幫人也散了吧!”校長送走幾尊大佛,對着挂彩的始作俑者們揮了揮手,疲倦地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我們這是沒事了?”李鳴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
“你難道看不見來的是誰嗎?”宋如活動活動自己的脖子,沒好氣地說,“人家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西理區李書記,旁邊穿西裝拿公文包的估計就是裴凜家的人。”
“小易,你不走嗎?”宋如回頭喊她,女孩還站在原地沒有動身,不知在想什麼。
忽地,她露出一抹平時最常見的微笑:“來了。”
裴凜沒回教室,坐在榕樹底下發呆。
一股勁兒過後,她才覺得身上哪哪兒都疼,滿是淤青抓痕的手臂疼,不知道被踢了多少腳的腿也疼,甚至被拽掉一把頭發的後腦勺也疼。
好疼啊。
林燕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罵她呢……蔣麗芬在辦公室下跪時,看上去像是蒼老了許多,為兒子丢棄了自己的自尊,苦苦哀求她放過蔣韬。
耳邊的嘶吼聲,悲鳴聲,嗚咽聲,以及陳季明溫厚卻又薄涼的嗓音,都随着風消散在她的耳邊。
“你叫裴凜吧?”
有人站在她身前,聲音聽起來上了年紀,卻帶着南方的溫潤。
“你不去上課嗎?”老頭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佯裝驚訝地說,“哎喲,原來是和别人打架了!”
裴凜擡起頭,刺眼的陽光迫使她隻能半眯着眼,一陣白茫茫的亮光後,她才看清站在身前的是小賣部的老闆。
他遞給她一支雪糕:“算叔送你的。”
他看裴凜不說話,自己從冰櫃裡拿了支最便宜的冰棒,坐到裴凜身邊:“你這女娃娃看着水靈水靈的,脾氣還挺大。”
裴凜還是沒有回應,坐在榕樹下拆着雪糕的袋子。
他又問:“你打赢了沒?”
這下裴凜終于有點反應了:“打赢了。”
“但你看起來并沒有很開心,你的表情好像在說,‘啊。我今天打架了,怎麼辦,我媽媽會罵我嗎’——”穿着襯衫的老頭捏着嗓子逗她,可惜效果并不理想。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裴凜才舔着唇邊的雪糕,告訴他:“我沒有媽媽。”
老頭明顯也愣了愣,無言地嗦起自己的冰棍。
突然,他說道:“你身上這麼多傷,動靜應該不小吧。你們李校長知道沒?以他的性子,估計你得吃個處分了……哎,這可怎麼辦……”
“你和我非親非故的,為什麼要擔心我?”裴凜看着他,眼睛很空洞。
老頭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但按着大半輩子的經驗來看,這孩子應該家境挺殷實。
“哦——”老頭拉長了他那奇怪的調調,“原來擔心你還要原因的,讓我想想,是什麼原因呢……哦,我想起來了,我有個老朋友,他有兩個女兒,一個模樣長得可俏,學建築的;一個性子古靈精怪,現在在杭城第一中學教書……你長得特别像她們,這個理由夠了嗎?”
裴凜罕見地直勾勾盯着他:“你說的老朋友,是不是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