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風聲裡，女人一身寬松的休閑帽衫牛仔褲，青春的氣息一如往年。她仰頭，淡淡的嗓音時隔七年，再次出現在身後人的耳邊。

“萍姨，好久不見。”

方萍捂着嘴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深埋心髒深處的痛苦再次漫上喉嚨。還未開口，兩行清淚便先淌了下來。

兩人的對視裡，凝固的時間再次流動。

“凜凜啊……”悲傷從眼眶傾瀉而下，比沉悶的雨聲更先來到裴凜的視野中。

花店的卷簾門換成了貼着卡通花朵的玻璃門，方萍邀請她進來。

她的神情從見到裴凜的那一刻便開始恍惚，時間流逝了七年，裴凜的眉眼卻依舊如少年時期一般清澈明亮。她擡手想擦擦眼淚，卻發現怎麼都擦不淨。

門外雨點從稀疏的枝葉間砸落地面，雷聲滾滾，花店沒開燈，不時有閃電劃破天際，照亮半邊店面。裴凜背光而站，方萍模糊的視線幾乎無法看清她的神色。

“萍姨，我今天看見了李珃。”裴凜的語氣很平靜，眼睛卻如門外劃過的閃電般令人毛骨悚然。

“你說，小易如果還在，會不會也結婚了……”裴凜與電閃雷鳴隻有一門之隔，她長發垂落，在忽明忽暗的店内猶如惡鬼，“高中的時候，她最喜歡周自奕了，如果沒有這些事情，他們倆也許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她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追着她喊媽媽。空閑的時候，我也會從首都回來，抱抱這個可愛的孩子……”

“過年的時候，我們就聚在一起，小易最喜歡吃番茄火鍋，最不喜歡吃的就是紫薯團子，到時候我們就去超市采購，多多買她每回必點的肥牛卷。逢年過節，給孩子的紅包是必不可少的，那時候我就是孩子的幹媽，孩子不想上學，我就接她去首都玩兒，天地如此之大，怎能囿于小小的一方校園。孩子要是在學校受欺負，我就托關系找校長，我裴家的幹女兒，怎麼能在學校受了委屈……”

“可是，萍姨，為什麼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淚水打濕衣襟，她的聲音卻沒有一絲哽咽，“為什麼善良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為什麼傷害他人的始作俑者可以若無其事地行走于陽光下……她憑什麼可以家庭美滿，而我的小易卻隻能永遠地停留在十八歲。”

方萍早已哭成淚人，扶着櫃台跪坐在冰涼的地闆上。日日夜夜的折磨使她頭發花白，在無盡的痛苦中，有人早已脫離苦海。隻有知曉實情的“母親”，被沒日沒夜地困在停滞的血泊中。

裴凜的聲音裹挾着無窮的不甘和憤懑，她走近櫃台，黑暗中的花店沒有花香，空氣裡彌漫的皆是濃郁的香燭氣息。

方萍的花店很早就不營業了。

她一閉眼，安易毫無血色的小臉蛋就浮現在她眼前。明明已經宣布脫離危險，她卻好像知道自己即将離開，對着病床邊的母親說了許多話。

安易說，凜凜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雖然看上去好像無所不能，卻是個内心孤獨的人。

安易說，我好不容易把她變得愛笑，如今又要分别，如果她回杭城見不到自己，一定會被困在這座城。

安易說，媽媽，凜凜生死未蔔，你能不能替我在家裡窗戶邊插幾根香，我聽李叔說隻要誠心祈禱，竈神爺爺就會保佑我們。

安易說，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媽媽和凜凜了。

方萍泣不成聲，捂着嘴巴幾近幹嘔。

又是一聲驚雷。

暗色裡，年輕的女人蹲下身，目光如炬：“萍姨，我要讓李珃也嘗嘗這般痛苦。我要讓她永遠活在失去至親的黑夜裡。”

“我要殺了她們。”

方萍張着嘴劇烈喘息，待她從話語間理解裴凜的意思，花店早已空無一人。

她瘋了似地沖出店，冰冷密集的雨簾裡，裴凜的身影最終與這場秋雨融為一體，消失在混沌的煙色中。

川流不息的馬路閃爍着警示的紅燈，她一人撐着傘，與車流的方向相反，仿若天地間逆行的獨行者。

下午三點四十五。陽光幼兒園的孩子已經陸陸續續有家長接回。

擁擠的校門口，黃色的警示柱矗立雨水間。

“老蔡，今天還是你值班啊！”有家長昂着腦袋和門衛裡的老頭打招呼。

紮着雙馬尾的女孩和門口的年輕老師揮揮手，安靜地走進了門衛亭。

看見有人靠近，老門衛探出半個腦袋：“您是哪位家長？”

女人收起傘，将傘尖往地上輕輕甩了甩，對上渾濁眼珠的一瞬間揚起清秀的笑容：“我是陽光托兒所的，小花老師今天請假，我是新來接替她的小安老師。”她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裡頭擺着的木桌，閃電照亮了半塊玻璃名牌。

“您就是老蔡吧，小花老師說讓我和您說一聲就行！”

“哦，哦，托兒所的！”老蔡一指角落的小孩，“佳佳今天乖得很呢！佳佳，來，這是小安老師。”

她熱情地朝小孩招招手：“佳佳是吧？今天是小安老師來接你哦。我們走吧。”

撐着傘離開門衛亭時，女人腳步一頓，微擡半邊傘，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紅點閃爍，那是門衛亭的監控。

“小安老師，怎麼了嗎？”小女孩拉拉女人的衣角。

女人彎下腰摸摸她的腦袋：“佳佳，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