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凜抓着孩子頭發的手不住地顫抖,她臉頰兩側的淚痕在風中發痛:“我放過你的孩子,誰來放過小易?如果不是你告訴季銘我的事情,小易就不會被綁架,更不會死在高考前夕!你才是那個殺人兇手!”
她的聲音幾乎像是要咬碎悲痛:“李珃,我不允許你,還有你的孩子,幸福地活在陽光下……”
李珃哀求的聲音漸漸停止,那副好媽媽的模樣逐漸扭曲,她的喉嚨擠壓着内心真正的想法:“……你就該去死!你為什麼沒死啊……裴凜,是你害死了你的朋友啊……”
她低沉地陰笑,駭人的面孔與七年前無二:“裴凜,你就該和那個賤人一起死在這裡……你為什麼要活着,你就不配活着,像你和安易這樣享受幸福的惡心之人,就該去死!”
胸口憤恨湧動,腦袋仿若被滔天的腥紅占據,裴凜的聲音在蕭瑟的寒風中異常冷靜。
“……李珃,你和季銘聯手害死小易,如今卻想安然生活,這樣不公平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裴凜拽着孩子的頭發,強硬地拖起她的上半身,一如當年匍匐在地的自己。
遠處是萬家燈火,她獨自站立于凝重的夜色裡,心髒好似被鑿了個巨大的窟窿,任憑後續再多的愛與關懷也無法将其填補。
“小易,你不該救我的……”
她跨上邊沿的平台,沒有任何留戀。耳邊是雨點砸擊鋼鐵的聲音,被遺棄在頂層的吊機曾經目睹了一條鮮活生命的隕落,如今又要再次見證絕望和分離。
她閉着眼,眼淚卻如溪流洇洇滲出。鴉黑的長睫被淚水洗得幹澀,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領口。
都是我的錯。她想。
如果沒有“裴凜”,林盈剩餘的時間就不會被加速。
如果沒有“裴凜”,安易作為一個普通學生的校園生活就不會被打破。
十三歲的裴凜确診抑郁症,裴诠尋遍名醫皆無出路,隻能放走這個隻想去母親故鄉的孩子。
她想。
“裴凜”的心髒在十三歲的時候就停止跳動了,是一個叫“安易”的小孩,喊着一聲又一聲的“凜凜”,将她從死亡的邊界處喚回。
她的眼神是如此純真而善良,讓人不忍心爽約她出遊的邀請。她笑着回頭等裴凜的時候,仿若一塊純天然的水晶,陽光穿過樹梢,照耀在她的身上,折射出清透的五彩斑斓。
“你摸摸它嘛,這麼可愛的小狗,你不摸摸它,它可是會傷心的!”安易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徘徊。
“生命真是這世上最具有力量的東西,聽阿婆說,這隻小狗前幾天被媽媽抛棄,眼睛還睜不開呢,今天就能追着我們跑了!凜凜,生命的力量真是令人感到詫異……這世上每一顆心髒,都要在來年的春風裡肆意跳動……”
來年的春風……
就在來年的春風裡相遇吧。
萬念俱灰,嘈雜聲在腦内回歸平靜,她最終還是松開了手中的發絲。
“裴凜——”氣喘籲籲趕到現場的方萍看見這一幕,差點兩腿一軟跪倒在地。
身體失去平衡,但墜落的感覺遲遲未到。裴凜的身體懸在裸露的水泥外牆邊,一雙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她緩慢睜開眼睛。
“我抓住你了,裴凜!”
陸越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頂樓的風聲似是嗚咽,滂沱的雨聲夾雜着警笛。三十六層的高空,二十四歲的陸越炀抓住了十八歲的裴凜。
“你怎麼這麼傻啊你這孩子!”方萍放聲痛哭,獲救的裴凜并沒有多少情緒反應,被她緊緊攬在懷裡,“你這孩子……你怎麼能這麼想不開!萍姨沒了小易和燕子,就隻剩你了啊……你這孩子啊……”
裴凜在她懷裡格外安靜,像是靈魂早已脫離軀殼,隻剩下一顆沉重的心髒還在混亂中堅持跳動。
砰砰。砰砰。
“我覺得自己沒有病。”裴凜看着戴眼鏡的醫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面色紅潤,談吐自如。
方萍看着一覺醒來後的裴凜,不由得懷疑昨晚在泰和跳樓的其實另有其人。
“我以前是有抑郁症的病史,可我已經很久沒複發了。昨晚隻是我情緒一時激動,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我相信,隻要積極調整心态,沒什麼是克服不了的。”裴凜言詞誠懇,甚至還自我鼓勵式地笑笑,轉而又對白大褂的醫生說,“醫生,我今天下午還有事情,可以走了嗎?”
醫生沒出聲,但凝重的神色已經表明裴凜的情況。
半小時後,裴凜拿到了自己的診斷書。
“這醫生靠譜嗎?”裴凜手裡捏着黑紙白字的診療單子,瞥了眼症狀表述和量表評分,将紙張對半折疊,塞進了自己的随身包裡。
“萍姨,你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自己的情況,你說得對,我們是該朝前看,隻有我好好活着,才不算辜負小易。我知道的。”她在方萍擔憂的目光裡輕握她的手,安慰似地笑笑。
方萍還想說些什麼,裴凜已經抽回了自己的手:“萍姨,我會好好的,你不要為我擔心。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小易她現在……”
“平昌墓園。”